夜幕降臨,月朗星稀,低垂的樹枝在地上投下了片片疏落的影子,樹影輕晃,卻顯得靜謐安寧。
方玫讓沈浩崢先去人工湖等她,自己回了宿舍,拿上蛋糕和禮物。
蛋糕被她用絳紅色的四方盒子裝了起來,外面系了亮藍色的絲帶,她照著網上搜來的方法,打了個繁複的花結,看起來,好像一隻藍色的蝴蝶輕輕落在盒子上。
腳步輕飄飄,她卻忍不住緊張起來。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說,平日裡寫作文都能妙語連珠,好詞好句不斷往外涌,偏偏到了關鍵時刻,嘴巴笨得還不如啞巴。
要怎麼說——
「沈浩崢,生日快樂,希望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太正式了,不好。
「沈浩崢,生日快樂,祝我們永遠在一起。」
會不會太肉麻了?不好。
「沈三歲,慶祝你又長了一歲,希望我能陪你過每一個生日。」
這樣說呢?顯得親近,又內斂。還行。
那,就這麼說吧。
方玫默默地在心裡重複了幾遍,腳步加快了一點,迫不及待想飛到人工湖邊,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在走路的過程中,一點點流失了。
人工湖邊,入秋之後便更濕冷了。
沈浩崢倚著欄杆,望著漣漪陣陣的湖面,他此刻的心也如這不斷起伏的湖水,忐忑不已。可,隱隱的,他又覺得釋然。
良好的家教促使他養成隨和溫厚的性子,他不愛勉強別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與其讓姑娘每次見他都躲開,屢屢因為愧疚開不了口,還不如他主動斬斷。
這樣,於大家都好。
縱使一時心痛,好過他每天活在煎熬里,對未來充滿不安,擔心某天她就會提出分手。同樣的,她也不用常常心懷愧疚,能好過一點。
今晚的月亮很明,清冷的光輝點綴湖面,給碧沉的湖水鍍上一層銀輝,美得好似天宮的瑤池仙境。
還麼美的景色,卻沒有多少人欣賞。
天冷了,小情侶們寧願待在溫暖的飲品店,也不願來這裡吹涼風。
胡思亂想間,心境漸漸開闊不少,仍有一股子憋悶的疼在心口徘徊不散,扎進去一根刺一般,不去碰它便感覺不到疼,伸手按上去,便痛徹心扉。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沈浩崢重重吐出一口氣,手撐在欄杆上轉了個身。
微黃的燈光下,他略微晃神,眉毛擰了起來,「怎麼是你?」聲音不自覺冷了一些,「我記得那天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方唯,不是方玫。
她穿著水洗藍的長袖秋裝裙,頭髮綁成高馬尾,玉白的臉上掛著尷尬的笑。
「對不起,我沒看到你在這裡。」方唯捏了下裙擺,好像忘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定定神後,她臉上那一點尷尬的情緒都消失無蹤。
沈浩崢看著她這張臉,腦海里便浮現那些讓他痛苦不堪的話,因此臉色更冷,「那麼,你現在能離開了嗎?」
「我……」
方唯的話未說完,視線瞥見沈浩崢身後的女孩。她不經過大腦的舉動,就是衝過去抱了一下跟前的男生,將臉貼在他胸膛上。
沈浩崢猝不及防,伸手就要推開方唯,卻聽見身後「啪」地一聲響,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一聲悶響,砸在他心上。
他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來不及將緊緊箍住他腰的方唯扯開,一轉身,對上複雜的一雙眼睛。
錯愕、失望、難過、噁心……從她的眼睛裡冒了出來,刺傷了他。
是的,他清晰地看見她露出噁心的眼神。
她腳邊,躺著一個絳紅色的四方紙盒,一看就知道是裝蛋糕的盒子。差點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以為她想說分手,連帶著他的生日也忘記了。原來沒有。
想來,她的意思也不過是最後一次陪他過生日,然後好聚好散吧。
他暗暗自嘲,抿緊了唇瓣。
方玫覺得自己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子,遇事也從不輕易露出軟弱的一面,可眼前這一幕,已經超出她的承受範圍。
她眨了眨眼,竭盡全力壓抑涌動的淚水和心底的傷痛,逼自己不做那種令人厭煩的無理取鬧的女朋友,哽咽著道,「能……解釋一下嗎?」
方唯從沒見過這樣的她,雙手在顫抖,渾身都在顫抖,眼中那些複雜難辨的神色一點點褪去,變成沒了魂魄一般的空洞無神。
她下意識鬆了手,後退一步。
沈浩崢看見這樣的方玫,心痛得厲害,有那麼一瞬間,他都以為她是喜歡著他的,因為看到他和別的女生親密而吃醋傷心。他想衝過去抱住她,輕聲告訴她一切都是誤會,相信他,他只喜歡她……
可是,這幾天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痛苦還有餘溫,她往日的拒絕神情還印在腦海,她流著淚說對不起的樣子他也沒忘。
他原本就是要說分手的。
雖然現下的狀況出乎預料,但結果,大抵不會變了。
沈浩崢望了一眼湖水,聲音輕輕,「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方玫重複了一遍。
她睜大了眼睛,她想啊,眼睛再睜大一點,盛裝的眼淚就能多一點,就不會流出來。她想得太天真了,無論眼睛睜得多大,淚水還是順著眼角往下淌。
豁出了一個缺口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他說什麼?
他說認錯人了?
哈哈。真的好想笑,她和方唯又不是雙胞胎,長得像一點而已,作為男朋友,怎麼會認不出他的女朋友。
這個藉口太拙略了。
沈三歲,你還真是只有三歲。
沈浩崢收回目光,怔怔地看著地面青灰的石磚,鄭重道,「我們,分手吧。」
方玫的腦袋嗡的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看了眼同樣錯愕的方唯,「你喜歡她?喜歡我妹妹?」
沈浩崢抿了抿唇瓣,不忍心去看她的臉,生怕自己看了就忍不住反悔。
他沒回答,在方玫看來,就是默認了。
「好,好……如你所願。」方玫淚流滿面,一步步往後退,所有的堅強潰不成軍,即便崩潰得吐不出聲音,她還是攥緊了拳頭,指甲掐著手心,用鈍痛逼著自己一字一頓道,「沈浩崢,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說的話,收不回去了。」
她遲緩地轉身,腳下卻像有千斤重,墜著她,腳步蹣跚得如一位七十老嫗。
她多麼想回過頭,扯著他的衣領質問,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她了,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從小的性子使然,她不敢無理取鬧,不敢將心底那些話吼出來,她怕,再次被拋棄。
走出了很長一條石板路,方玫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以前常被教育,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句話用在方唯身上再合適不過了,從小到大,她只要一哭,就會得到她想要的。她呢,她哭了啊,為什麼嘗到嘴裡的味道都是苦的,連舌根都是苦的。
沈浩崢往後靠在欄杆上,終於說出來了。
她答應得那麼乾脆,大抵也沒有多留戀吧。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說,如他所願,他所願的從來不是和她分手,而是永遠在一起。
方唯久久沒回過神,一陣涼風迎面吹來,她打了個寒顫,瞄了一眼神色冷峻的沈浩崢。
她的本意不是這樣的,她就是想教訓一下他,讓他知道拒絕她的後果,讓他也嘗嘗被人戳心的滋味,最好讓他後悔莫及。她找遍了學校,找到這裡來,只是想看看他是否如表面看到的一樣毫不在乎。
她完全忘記了,傷害沈浩崢,是以方玫的痛苦為代價。
她討厭方玫的優秀,嫉妒她有溫柔的男朋友,卻從沒想過傷害她。
「沈浩崢。」方唯上前一步,抓住沈浩崢的衣擺,「其實……」
「滾!」沈浩崢嘶吼一聲,攥緊她的手腕,將她甩到欄杆上,「你他媽再敢欺負她,我跟你沒完!滾!」
他眼圈猩紅,眼角有淚,嘶吼的聲音更像困於牢籠不可掙脫的獸。
在那種情況下,那個傻姑娘還不忍心對她妹妹發脾氣,他能猜到,她平時一定習慣了被欺負,被搶奪。
哪怕分手了,他也希望她好好的。
「啊!你放開我……」方唯的後背撞上了尖銳的石欄邊角,疼得鑽心,手腕也疼,骨頭幾乎要被他捏碎了。她的心不停往下墜,害怕了,清雋俊秀的少年變成滿身戾氣的凶神惡煞。
沈浩崢猛地鬆開了手,頭也不回地從另一條道路走了。
留下滿心懼怕的方唯,和那個被人遺棄的蛋糕。
如果,他從那條青石板路往出走,就能看見蹲在路邊哭泣的女孩子,他心愛的女孩,為了他,哭得傷心欲絕,或許他就能明白,她也是喜歡他的。
可惜,沒有如果。
沈浩崢不停地加快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大步跑了起來,冷風從嘴裡灌進去,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靠在一棵大樹上。臉上的淚水被風乾了,刺骨的涼。
——
方唯抱著胳膊,忍著後背的疼和快要斷裂的手腕,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往外走,看見了路邊的方玫,她腳步猛地一頓。
她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姐……」
方玫聽見這聲音,身子就抖了一下,好似碰見什麼可怕的東西,她猛地站起來,淚眼婆娑中,看到了那張相似的臉,腦中再次想起沈浩崢的話: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她悽然一笑,喃喃道,「現在滿意了嗎?」
方唯:「你說什麼?」
「你現在滿意了嗎!恭喜啊,又一次成功的搶走了我的東西。」方玫握緊裝禮物袋子的提手,指甲掐著剛才掐過的地方,疼得厲害,她臉上掛著笑,「你現在心裡是不是特別高興?像以前每一次搶走我手裡的東西一樣,再拿到我面前炫耀。」
「方唯,你是我妹妹嗎?你有心嗎?啊?!」方玫笑著笑著又哭了,「你放過我吧,求求你了,放過我。知道我為什麼來帝京念書嗎?就是為了躲你,可你還是窮追不捨的來了。」
方唯緊皺著眉毛。
想起了中考那年假期,姑媽來家裡吃飯,說姐姐成績好,建議她來帝京念書。姐姐原本不想離家太遠,只想在家裡念書。那天下午,方玫的同學送她一個漂亮的音樂盒,說是畢業禮物。從沒有同學給她送過禮物,她羨慕極了,拿走了那個音樂盒。第二天,姐姐就答應了姑媽的建議,來到帝京。
竟是為了躲避她。
她一直以為就算沒朋友,她還有一個待她始終如初的姐姐,可以忍受她的任性和刁蠻。卻原來,這也是錯覺。
方玫轉身要走,方唯心裡生出慌亂,追上去拽住了她袖子,「姐!」
方玫煩不勝煩,一點也不想見到她,看見她的臉她就忍不住想到沈浩崢和她親密擁抱,想到他那句話。
她反手掙脫,意外的,一巴掌甩到了方唯臉上。
啪!
寂靜的林蔭道上響起清脆的巴掌聲。
方玫在憤怒的情緒下急於掙脫她,使的力氣本來就大,一巴掌下去,方唯的臉登時紅了,腫了起來。
方玫微微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那裡還有麻麻的痛感,說了聲「對不起」,飛快地跑了。
一刻也不想停留。
她沒有停歇地跑回宿舍,靠在門板上大哭,全部的力氣都用完了,她的身子順著門板往下滑,坐在了地上。
宮小白站在小陽台上跟宮邪打電話,封媛去水房洗漱了,而柳明月,每晚拉著他男朋友補課,這會兒還沒回來。
聽到動靜,宮小白隨手打開了宿舍通往小陽台的一扇玻璃門,看見坐在地上、頭髮蓬亂、淚流滿面的方玫。她嚇了一跳,也顧不得跟宮邪講話了,匆匆說了句,「我朋友好像出了點事,我先不跟你說了。」
宮邪輕笑著讓她去忙。
結束通話,宮小白跑進宿舍,將手機扔在床上,衝到方玫面前,蹲在地上,「你怎麼了啊,不是陪老沈過生日嗎?發生什麼事了?」
下晚自習的時候,她還滿心歡喜,特意打扮了一番,編了兩根細細的辮子,攏在腦後,有點偏公主風,顯得更加恬靜溫柔。她沒穿校服,穿了件半袖的雪紡衫,配及小腿的背帶長裙,恬靜中帶著點俏皮,不會顯得死板,是宿舍里幾個姑娘給她的建議。
眼下她頭髮已經散了下來,兩根小辮子垂在耳邊,髮絲亂糟糟,身上蹭了好幾處泥土,看起來狼狽得很。
宮小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在一旁干著急。
方玫忽然抱住她,哭著說,「我和沈浩崢分手了。」
「啊?」宮小白腦子嗡嗡響,竟是空白了好幾秒種。
沈浩崢跟方玫分手了?
怎麼可能?!
旁觀者清,這兩人在一起時,濃情蜜意,偶爾打鬧都透著甜蜜,連她這有男朋友的都時常羨慕。
沈浩崢喜歡她跟什麼似的,而方玫,也是喜歡他的。
怎麼會……
「真的,我們分手了,我們真的分手了……」方玫一邊哭一邊搖頭,無助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根本不能追問下去,宮小白抱緊她,拍拍她肩膀,想了想,輕聲說,「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方玫趴在她肩膀上嗚咽,大口喘氣,還止不住的咳嗽,「沒有,沒有誤會。是他……是他跟我說的分手。」
哭了很久,封媛和柳明月回來時,方玫還在趴在床上抽泣。
無論怎麼安慰,她都聽不進去。
漸漸的,聲音低了一些,小了一些,歸於平靜。
第二天進教室,宮小白怒氣沖沖地首先往沈浩崢的位置上看,那裡空著,他還沒過來。
早讀鈴聲打響的一刻,沈浩崢拎著書包從後門進了教室。
宮小白抄起桌上最厚的一本資料書朝他砸去。
砰一下,措手不及的沈浩崢的額頭被砸中了,他蹙眉朝宮小白看去。
班裡學生已經到齊了,全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愣住了,齊刷刷往後面看去。
宮小白覺得不解氣,抓起司司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往後扔去。她自個的水杯是塑料的,壓根不頂用。
沈浩崢偏了下頭,白色的玻璃杯砸在教室後面的牆壁上,四分五裂。
司司:「……」
「小白!」方玫連忙從座位上起身拉住她,紅著眼眶說,「算了,都過去了。」
她沒去看沈浩崢的臉,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淚流滿面。
沈浩崢卻看到了她紅腫的一雙眼睛,心裡一痛,是哭了嗎?
宮小白怒瞪著沈浩崢,想破口大罵。偏生,他們都在教室里,話一出口同學們便會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能說,卻氣不過方玫為他哭了一整晚,見她現下又紅了眼圈。
「沈浩崢!你別後悔!你個混蛋!」宮小白睜開方玫的手,抱起一摞書砸了過去。
司司忙起身攔住她,「別鬧了,一會兒班主任就該過來了。」
封媛也離開座位,跑了過來。
季燚攥了攥手,起身走過去,聲音清淡低沉,「有什麼事下課再說,先回座位。」
「這都圍在後面幹什麼呢!」頗為暴怒的一嗓子從前門吼出,班主任黃秋生背著手站在門口,怒視著後面這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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