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已至,暑氣輕微,一輛碧油車行駛在官道中,帶著些許燥意的風吹動車上的竹簾,偶爾不安分地掠起一角,將沿路的風景送入車內人的眸中。
姜荔雪才吃完一顆梅子,余酸還殘留在唇齒之間,愜意地透過竹簾間隙去瞧窗外飛速掠過的槐柳綠蔭。
估算著路程,大抵還有半日的路程便能到達景州。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外祖和表姊們,胸腔那顆倦鳥歸林的心便愈發迫不及待了起來。
「蘭英,祖母說我可以在外祖家多住些時日,這個時節景州那邊有許多好吃的果子,又新鮮又大個兒,不若咱們吃罷了市,待到冬日再回來」
雖說尚書府才是她的家,可是她畢竟在外祖家住了十餘年,心裡自是與外祖家更親近些。
蘭英高興地附和著:「好呀,再過一個月,金桃就熟了,我最喜歡吃金桃了!」
「我也喜歡,去年還未等到金桃長熟,祖父就把我送到京城了,今年咱們一定吃個夠兒」
兩人正聊得口舌生津,卻聽見外面隱約傳來男子的呼聲,聲音被獵獵風聲和車輪的轆轆聲掩住,只約莫聽著很是熟悉,卻聽不清楚對方在喊什麼。
原以為與自己無關,沒想到不多時馬車便被人逼停了下來,那熟悉的聲音透過竹簾,終於清晰地傳入姜荔雪的耳中。
「六妹妹,莫要趕路了,祖母讓我帶你回府」
姜荔雪掀開帘子瞧去,見是大哥姜晏殊,騎馬立在她的馬車邊,青黑色的眼底和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昭示著他這兩日疲於奔波,沒有時間打理自己。
「大哥?」姜荔雪瞧見他身後還跟著數名騎馬的護院,頗有幾分隆重的架勢,不解道,「出了何事,為何祖母突然要我回去?」
「宮中有旨,選你做太子良娣,要你下個月進宮」
手中的梅子骨碌碌滾到車板上,姜荔雪瞪大了雙眸,難以置信道:「為何選我?」
「六妹妹這是明知故問,皇后娘娘不是早就相中了你麼,不選你選哪個?」
皇后娘娘早就相中了她?
什麼時候的事兒?
姜晏殊見她一副如墜五里霧中的模樣,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時間緊迫,六妹妹有什麼不解的,回去問祖母便是,咱們這便折返回去吧。」
「不」姜荔雪扶著車窗,長長的羽睫下,一雙水波瀲灩的眸子裡盛滿哀求,「不回去的話會怎麼樣?」
「這是好事,為何不回去?」姜晏殊臉上帶著詫色,打量著她痛苦的面色不像是裝的,看來是真的不想進宮,心裡不由打了個激靈,與她分析道,「若你不肯回去,便是抗旨,咱們闔家都要遭殃的」
更嚴重的後果他不好說出來,怕嚇著這位膽小的妹妹,單單只是隱晦地暗示了幾句,便瞧見六妹妹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了下來,方才熠熠生輝的神采不復,眸底湧上呆滯與迷茫,弱小無助又可憐地望著自己。
姜晏殊瞧著心裡不忍,但眼下也只能先哄她回去:「六妹妹,你若實在不願意,咱們回去找祖父祖母想想辦法」
實則他心裡明白的很,祖母一心想送姜家的姑娘進宮,如今好不容易得償所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這事兒斷送了去。
姜荔雪聽到大哥這樣說,以為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縱然心底極為不情願,但也只能先隨著大哥打道回府了。
竹簾落下,她轉身抱住蘭英,嗚嗚哭了起來:「蘭英,景州的金桃咱們今年又吃不上了」
蘭英拍拍自家姑娘的背,輕聲安慰著:大饞姑娘哎,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還惦記那不值錢的金桃呢?
*
尚書府中,一改前些日子陰沉壓抑的氣氛,闔府都熱鬧忙碌起來。
姜老太太的病在聖旨下來的那一日便不藥而愈了,精神矍鑠,面生春風,在打發大房的孫兒姜晏殊去追回姜荔雪後,自個兒也沒閒著,不僅將姜荔雪進宮前的事宜親自包攬了去,還打算托人去請曾經在宮裡做過女官的唐家娘子,讓她來教導姜荔雪宮規禮儀,免得入宮之後舉止有虧。
沒曾想皇后娘娘竟安排了教習嬤嬤過來,讓姜家受寵若驚之餘,難免也有幾分惶恐,因為姜荔雪還沒追回來呢。
故而姜荔雪甫一回府,便被請去了福安堂,還未來得及與祖母商議自己不想入宮的事情,便見素心畢恭畢敬地請了一位嬤嬤進來。
祖母與她介紹道:「雪兒,這位是莊嬤嬤,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兒,自今日起你便跟著莊嬤嬤學習宮中禮儀規矩,你要謙虛敬慎,好學深思,莫讓莊嬤嬤太過受累」
姜荔雪心裡登時焦急不已:怎的連教習嬤嬤都派來了?莫非進宮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可大哥不是說事情還有回還的餘地嗎?
「祖母,我」姜荔雪想與祖母說自己並不願意進宮,可這話不好讓莊嬤嬤聽見,便欲上前,與祖母小聲耳語。
姜老夫人見她又做出一副扭捏的小家子氣,支支吾吾的叫人看了笑話,面上不由染上幾分斥責:「你有什麼話,大大方方說出來便是,莊嬤嬤又不是外人」
話雖這樣說,但還是暗暗遞給她一個警示的眼神,示意她不該說的別說。
然而姜荔雪卻飛快地瞥了莊嬤嬤一眼,見對方面目和善,一臉慈祥地看著自己,心想祖母真的不拿莊嬤嬤當外人嗎?她想說的話真的可以當著莊嬤嬤的面兒說出來嗎?
好吧,既然祖母都准許了,踟躕幾息後,她終於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祖母,我不想進宮」
話音才落,便見姜老夫人的臉霎時變白,莊嬤嬤的笑也僵在了臉上。
「你這丫頭,渾說什麼呢?」姜老夫人被她這驚人的話語嚇得幾乎身形不穩,踉蹌著走到姜荔雪面前,滿目厲色地拉住她的手,低聲叫她別再說話了。
而後羞愧地看向莊嬤嬤:「我這小孫女是個重感情的,只是不捨得離家,並非真的不想進宮,還請嬤嬤多擔待,莫要把這丫頭的話放在心上。」
姜荔雪被祖母帶到耳房裡,受了好大一頓訓斥,一則斥責她方才不該當著莊嬤嬤的面兒說那句話,二來更不該有這般心思,那聖旨是山,壓下來就得接著,若不接,便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六丫頭,你若真的不進宮,豈非是要拉著闔府的人給你陪葬?」
姜老夫人連哄帶嚇,總算將姜荔雪唬住了,咬著唇答應了進宮,而後出去老老實實地跟著莊嬤嬤學禮儀規矩去了。
莊嬤嬤是宮裡的老人兒了,面上雖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實則心裡早已默默記下,回宮之後便將所見所聞一字不漏地回稟給皇后。
皇后聽罷,扶額嘆息:「前幾日太子知曉了賜婚的事情,至今賭氣不與本宮說話,甚至懷疑是本宮安排那丫頭故意接近他,不曾想到原來那丫頭也是不願意進宮的?這可如何是好,若兩個人都不主動,如何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
莊嬤嬤與自家主子分憂,出了個主意:「娘娘,雖說那姜六姑娘有些不識抬舉,可老奴瞧著卻是個乖巧溫順的,不妨到時候教她主動些,如她那般嬌俏的好容貌,日子久了,不愁太子不動心」
皇后點了點頭:「先前找人算過這姑娘的生辰八字,與太子是極為契合的,想來兩人確實有緣分」
且她派人去景州查過姜荔雪的底細,除了幼時遭遇大難導致性子有些怯懦,其餘皆無可指摘,乾淨透去澈得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皇后喜歡她這般純一不雜的性子,質而不俚,胸無城府,日後好生教導,定能成為一個秀外慧中的女人,屆時若再得太子喜歡,冊為太子妃自然也順理成章。
這般想著,心裡便也沒那麼鬱結了,叮囑莊嬤嬤就當今日的事情沒發生過,日後以平常心教導她便是。
姜荔雪白日裡與莊嬤嬤學禮儀規矩,偶爾聽莊嬤嬤說些太子的事情,晚上便挑燈夜讀,從箱子裡拿出多年攢下的話本子,鑽研起逃婚的辦法。
找人替嫁?
可是皇后娘娘已經見過她了,如今上哪兒去找一個樣貌與她一般無二的人?
假死暗逃?
她瞄向蘭英:「好蘭英,你幫我去藥鋪問問,有沒有那種讓人假死的藥?」
蘭英大驚:「姑娘,正經藥鋪誰賣這個?」
「那不正經的藥鋪呢?」
「不正經藥鋪賣的藥,姑娘敢吃?」
說的也是。
翻遍話本,便只剩下一種方法,想辦法去見太子,在他面前表現得不堪些,讓太子悔婚。
於是她便請莊嬤嬤幫忙傳話,希望能在進宮前見太子一面。
莊嬤嬤回去喜氣洋洋地與皇后娘娘回稟:「這姜六姑娘果真是個聰慧的,老奴不過暗中提點了幾句,她便主動提出要見太子殿下了」
皇后自也喜不勝收:「她是個有心的,只是馬上就要進宮了,也不必急於這幾天」
末了想了想,又將水芝喚上前來,「你去尚宮局催催,叫各局都儘快趕製,就說本宮打算提前幾日接太子良娣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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