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荔雪因著被謝珣「嫌丑」一事,很是鬱卒了兩日。
恰逢這兩日謝珣有事外出,未曾回來,她也不必再硬著頭皮去他面前討嫌。
皇后見她情緒低落,主動提出讓她回姜家一趟,舒緩心情。
「在坊間,女子出嫁的第三日或第五日是要回門的,你為良娣,按照宮規原是不能隨便出宮,但是本宮願意為你破了這個規矩,你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們,順便散散心,只要午時之前回宮便可以」
姜荔雪其實並沒有很想回姜家,她最想回的其實是景州的外祖家。
但外祖家遠在千里,恐怕她這一輩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去一次。
皇后已經吩咐莊嬤嬤為她備好了回門的禮物,她不好拂了對方的好意,次日便帶著那些禮物出宮了。
姜家提前接到了她要回門的消息,早早便盛裝等在府門外,瞧見那裝潢繁貴的馬車上只下來了姜荔雪一個人,並未見太子的身影,雖然心中的期盼落了空,但也在意料之中。
隨行的宮人們從後面的馬車搬出禮物,流水似的抬進了尚書府中。
姜家人見此情景,臉上不由榮光煥發。
姜老夫人帶著其他人向姜荔雪行禮,姜荔雪一時不適應長輩們矮下去的身子,忙上前扶了一把姜老夫人,喚了聲「祖母請起」,姜老夫人便親昵地握著她的手,引著她進了門,往花廳走去。
雖說姜荔雪入宮不過五日,但她畢竟是當今太子的第一個女人,滿京城有不少貴族都盯著她,這幾日關於她和太子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在貴族圈子們流傳著,姜家也聽到了些許,說她與太子一直未曾圓房。
姜老夫人為此心中不安,原本想尋個機會派人進宮問問她的,今日皇后特許了她回門,正好免了迂迴,便直接問了她。
姜荔雪低頭說是。
姜老夫人嗟嘆一聲,勸她寬心:「你千萬莫要因此對太子殿下生了怨懟,感情之事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你多主動些,體貼些,早晚有一日能打動太子殿下」
姜荔雪暗暗噘嘴,心想還要她如何主動?謝珣就是不喜歡她這個人,不喜歡她的臉,也不喜歡她的身體,她還有什麼地方能打動對方的呢?
花廳內,姜老夫人只留了三個兒媳和三姑娘姜梨滿與五姑娘姜意紓,其餘人都打發去做別的事情了。
幾位長輩為姜荔雪出謀劃策,教她如何博取太子的心意。
姜荔雪聽得心煩:她本就不願意入宮,又接二連三受太子打擊,可長輩們卻並不關心她心裡如何委屈,只是一字一句地教她討好太子,仿若只將她當成一個可以操縱的木偶人,她還不如廊下那隻學舌的鸚鵡,至少鸚鵡不會覺得委屈
白得刺眼的陽光從窗格子裡照進來,落在窗前的鳳尾絲蘭上,她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用通草也做了一盆鳳尾絲蘭,圓錐的花序,乳白色的花瓣帶些許紅暈,像銀色的大鈴鐺,風一吹一晃,好似能泠泠做響
那盆花也擺在了花廳中,不久有貴客瞧上,祖父便隨手送給了對方。
那人不久後又來討要過一次,說事自家夫人很喜歡,但是不小心弄壞了,想再要一盆一模一樣的。
倒也沒有白要,祖父拜託對方的事情對方也允諾一定幫忙辦好。
祖父為此樂呵呵地誇讚了她幾句,說她做的花很是討得對方夫人歡心,叫她日後多做些,以後拿來送人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她自那之後便很少做了,不僅是因為做一盆花須得耗費她大半個月的時間,更是因為這盆耗費她心力的花卻被人當成討人歡心的玩意兒,她替花覺得委屈。
就譬如她現在為自己感到委屈一樣。
「良娣,良娣,唉,六丫頭」姜老夫人喚了她幾聲,也不見她答應,一急之下脫口喚了聲「六丫頭」,隨即又趕緊改了回來,「良娣,方才你的兩位伯娘與母親教你的事情,你可是記下了?」
姜荔雪的思緒慢慢從花上迴轉,漫不經心應了聲,便沒再說話了。
大家對她的反應並不陌生,以前在府中時也常是這般,旁人說著話,她雖是安靜聽著,但眼神卻空空的,神思早不知游移到何處了,又怎會真的將她們的話聽進去?
只是現下礙於身份,不好斥責,只好隨她去了。
花廳中一時陷入沉默之後,姜老夫人心焦之餘,欲再以長輩的身份教導一番,坐在後面的姜意紓與姜梨滿互相交換了眼色,姜意紓起身道:「祖母,六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和三姐姐也想與六妹妹說會兒話」
姜荔雪早就坐不住了,不等祖母發話便站起身來,姜老夫人見狀也只好依了她們:「也好,你們年齡相近,有更多的話聊,去吧。」
說話間姜荔雪已經走到了花廳中間,姜意紓與姜梨滿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牽起她的手,姐妹三人這便往後院去了。
就近去了姜梨滿的院子,她的婚事也近了,還有兩個月便要出嫁,姜家給她準備的嫁妝將她院子裡的廂房塞得滿滿登登的。
姜梨滿的閨房裡,三足梨木圓香几上擺放著一盆百合花,那也是通草做的,是年初她定親時,姜荔雪送她的賀禮,寓意百年好合。
這盆花被呵護得很好,已經過去半年,仍明淨如新,花瓣葉末一絲微塵也無。
這才是受人珍視的樣子。
三姐妹聊的話題依舊在姜荔雪身上,不同於方才在花廳中長輩們的指導,姜梨滿與姜意紓更在意的是此事的癥結所在。
姜梨滿年長她們兩三歲,看事情也更通透些,她與姜荔雪分析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或許是因為潔身自好,對感情之事要求極高,亦或是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若是後者,生性使然,不論你做什麼,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喜歡」
姜意紓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止她這樣想,她閨閣的朋友們也是這般想的,只是大家只敢背地裡隱晦地說上幾句,不敢擺到明面上來說。
「若太子殿下並非後者,或許會有日久生情的那一天,但也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畢竟誰也說不準,日後能讓太子殿下生情的女人究竟會是誰?」
「如此說來,六妹妹也太可憐了?」姜意紓同情地看著姜荔雪,一邊慶幸當初入宮的不是自己,一邊又委實心疼姜荔雪,「三姐姐,你說得這般頭頭是道,可有破解的法子?」
「若六妹妹對太子並無迷戀,我姑且有一個法子可解」
姜荔雪眸光一亮:「三姐姐若有法子助我脫身,日後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姜梨滿見她確實對太子沒有一絲留戀,也深知以她的性子確實不適合久居深宮,便提點道:「六妹妹,你說咱們府中那麼多女使小廝,他們當真是心甘情願伺候人的麼?」
「嗯?」不是在說她和太子的事情嗎?怎麼忽然扯到女使小廝身上去了。
不過既然三姐姐問了,定然是有深意在其中的,於是姜荔雪認真將這個問題想了想,才道:「咱們府上的女使小廝們,除卻幾個是家生子,其餘大都出身貧苦人家,來府中做事也只是生計所迫,若他們生活富足,定然不會做這些低人一等的活計。如此他們能做好分內之事已是不錯了,若要求他們打心底里願意,怕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她所說的這些,正是姜梨滿想要從她口中聽到的。
「是啊,不過是一份活計,做好分內之事便可,」姜梨滿笑盈盈地看著她,「六妹妹何不把討好太子殿下,也當成一份活計來做?」
姜荔雪先前自我開導過幾次,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驀的聽到,很是覺得新奇,順著對方的話一邊思索一邊道:「唔,女使小廝的薪水每月不過二錢銀子,我做良娣,月例少說有百兩,且吃穿用度無不精良。比起女使小廝們做的辛苦活,我不過是在他面前耍耍狐媚子功夫,並不會累著」
可高漲的情緒持續不過幾息,便又低落了下來:「雖然這樣想心裡會舒服些,可是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宮裡諸多詭譎,我還是想早些離開那裡。」
姜梨滿便又接著引導她:「譬如咱們府中有一個侍弄花草的花匠,她每日都給花草澆水,鬆土,除草,施肥,表面上勤勤懇懇,從無懈怠,可一年到頭,她侍奉的花兒卻一朵都沒開,你會苛責她麼?」
「不會啊,」姜荔雪脫口而出道,「想來她不善於侍奉花草,打發她去做別的活就好了。」
「那你的花草怎麼辦?」
「換一個人來侍奉不就好了。」
姜梨滿彎唇一笑:「是啊,倘若你勤勤懇懇侍奉太子殿下,可卻始終不得他歡心,一年半載倒還好,若是三年五載都不成,你說有朝一日皇后娘娘會不會將也你換了?」
「三姐姐的意思是,讓我熬上三年五載,便能脫身,是嗎?」
「若你能將表面功夫做足了,既能讓皇后娘娘看到你的辛苦付出,又能讓太子殿下對你愈發生厭,興許要不了那麼長時間」
姜荔雪呆呆地看著三姐姐,從前她與姜梨滿並沒有多少走動,如今看著對方與自己相似的眉眼,才覺原來骨肉血緣竟然這般奇妙,就算平日裡不算親近,也會真心實意為她分憂解難。
分明對方只是大她三歲,卻有一種超出年齡的淡然和穩重,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游移在美貌之外的氣質,似有很豐富的閱歷一般。
而後她又將對方的話在腦中又轉了一遍,霎時猶如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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