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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秀沒有賜死成。讀字閣 www.duzige.com
在八月十九從馬場回來那天傍晚,皇帝讓錦秀與楚鄎告別,錦秀拖著殘病的身體給楚鄎做了一桌子美食。紅木小圓桌上蟹黃燒菇、七彩凍香糕、如意卷、母子鮮蝦餃……琳琅滿目,全是楚鄎幼年和現在愛吃的。
彼時夕陽下山,窗眼子裡透進來一片靜謐的橙黃,光陰也好似停滯了前行。錦秀眼裡像包著水,含笑融融地對楚鄎說:「人總是擁有了就淡薄,缺失了才忽然想起回頭看。鄎兒可還記得從前,四歲那年剛從貴妃的景仁宮裡搬出來,皇上說賜予御書房隔壁的鐘粹宮入住,可把我兩個高興的。高興也小心翼翼,走幾步路不敢回頭,生怕背後有誰人眼睛盯著瞧。叫我給做了第一頓只有兩個人的晚膳,把你樂得筷子都卡不緊了,笑起來門牙兒還缺了一顆。這一晃眼都四年過去,如今想起來還歷歷在目……真叫人陶醉。」
她慢悠悠像沉浸在美好的回憶里,邊愛憐地撫了撫小九安靜的臉蛋。那天的錦秀容色特別蒼白,嘴唇也不再似素日紅艷,臉上怎麼都難掩訣別的淒楚。
因為楚昂擔心兒子受不住,楚鄎已經從張福那裡聽說了事情的原委,曉得此事原當如此行。他木木然地坐著,但眼眶卻還是忍不住濕開。
錦秀瞧見他眼眶濕,不禁自責地掏出手帕,她又說:「瞧瞧,看你冒眼淚花子就難受。從前怕你把牙吃壞,不讓吃糖也這樣,今兒個可是滿桌子酸甜鹹辣由著你吃夠。」忽然她又笑:「嗤,也真是能哭的,你該是不記得了。還在襁褓呢,一哭抱在手上三個時辰就放不下,不讓放,手臂都給枕麻木了,就認我呢。我也就是個奴婢出生,能得殿下這樣親近,是幾世也修不來的福分。本以為那隻小的懷上了,將來還能得臉叫殿下一聲九哥哥,對我對它都是莫大的榮耀,日後也能在身邊陪陪小九兒,一起讀書、寫字,不孤單。現下它既是走了,總該我欠著它一條命,也該把債給它去還了……」說著轉過頭去輕輕咳了咳嗓子,那掂帕子的手撫上才凹下去的少腹,慢慢地揪緊著,揪緊著,撤不開。
楚鄎看在眼裡,心與眉頭也就跟著揪緊了。他是曉得她有多麼辛苦地戀著那塊小肉的,那攥著筷子的手便漸漸哆嗦起來。
第二天辰時,內官準時送去白綾鴆酒,但那時的錦秀已經在一刻前悄悄割腕了。大抵是不願親自承受皇恩的絕情吧,自己就先給自己去了。承乾宮闔宮宮女奴才抱哭成一團,幸虧發現得及時,沒流多少血就給拉了回來。
皇九子楚鄎潑了鴆酒,取了白綾,大深秋的天,身下墊一塊請罪用的草蓆,直挺挺地跪在乾清宮門外。一直從早上跪到傍晚,又從傍晚跪到晚上。那白俊的小圓臉沉靜無波,在月光下打著單薄的影子,奴才們從跟前過去不敢扶,讓人想起來少年的廢太子楚鄒。
楚昂端坐在乾清宮正殿裡,聽張福用老邁的太監嗓子低聲勸說:「萬歲爺自個說過,這個皇子當與別個不同,一世安穩無憂足以。」
他的意思是,便遂了小九爺的心愿吧。
楚昂原是無動於衷的:「大奕祖訓,皇子不應與教養宮妃太過依賴耳。」
張福嘆了口氣,便只得沉默。
後來是楚鄒親自叫人把弟弟背回去的。彼時星辰稀廖,太監托起暈厥過去的八歲楚鄎,那空曠的乾清宮場院裡,便只剩下空涸的酒杯與白慘慘的一縷白綾。掃灑的看見了,也不敢彎腰收走。第二天清早楚鄎卻又回來跪,皇帝後來也就不再說什麼,沒說錦秀是該死還是該活。
等錦秀腕上傷口包紮好了,能從病榻上起來,便跪在皇帝的養心殿門外。那時的她身段看著已是瘦下去不少,裹著一身青蓮無花無繡的絹麻斜襟素服,頷著首在台階前跪得悄靜而卑微。
跪了好幾天,皇帝隔著幽朦光影看出去,看她又似回到昔年宮女時的莊婉模樣,只是冷漠地收回眼神,並無有對她搭理。
她便一直地跪著,從楚昂下朝入養心殿,一直到他明黃的升龍袍擺拂過她臉頰冷漠地離開,便輕輕地眨了下眼睛,跪到他離開很久了才有宮人敢過去扶起來。
萃賞樓的院子裡有顆老栗子樹,枝頭上林林種種地掛滿了毛球子。九月的紫禁城入了深秋,怕是一場霜打下來,隔天睜開眼就是白雪了。那幽長的宮巷望穿了是蒼蒼的天,人走在甬道上好似心境也徒生孤涼。
皇帝打東筒子南頭散步到這裡,看到已廢麗嬪周雅和皇七子正站在樹底下,用長竹條敲著上頭的枝幹,忽而敲下來幾顆果子,母子兩個便急忙地過去拾起來,畫面單調又和樂。
這宮裡頭奴才主子一日的補給不斷,樹上結的果實除卻調皮的小太監,便蔫幹了也沒人去食。楚昂便站在台階下看。
她母子二個應是忽然才發現,頓時顯得緊張起來,侷促地搭著手就要下跪請安。深秋的天,身上的衣袍依舊見單薄,風吹著周雅淡紫的薄棉褙子,勾勒出內里清薄而嫵韻的身段。
上一回見到還是在齋宮的誠肅殿,這又有些日子了,氣色看著要比之前好起來一些。想當年母子二個亦是養尊處優的,那時妝容鮮亮,盛寵之下把少女過度成了少婦,姿態豐盈又愛俏,兒子亦養得玲瓏可愛。
或是想起了交泰前三個人雪中學步的舊情景,那是楚昂初繼位後面臨著巨大的壓力,而故意冷落中宮的最難熬的三年時光。楚昂默了默,便啟口問:「在做什麼?」
皇七子楚邯雙手叩伏,用清瑞的嗓音謹聲答:「回父皇,漢成帝時,劉向受命校理宮廷藏書,後匯編成《別錄》。上載栗子『主益氣,厚腸胃,補腎氣,令人忍飢。』秋日天涼,母妃身上清寒,兒臣撿回去用水煮了給母妃補養。」
四面廊廡下,業已是十二的清俊少年,咬字清晰,把宮規禮製做得甚為貼妥,並不敢逾矩巴結或靠近。就像是早已經忘卻了,曾今的父皇亦有曾對自己聖眷過。
這距離莫名使人不得勁。令人忍飢麼?楚昂看了眼楚邯單瘦的身條子,便冷聲道:「你倒是讀了不少書。既如此,朕也餓了,便煮幾個給朕嘗嘗吧。」
母子二個聽得詫然抬頭,楚昂也不多語,一襲銀黑袍擺從四目下拂過,自往院門外走去。
那天晚上的衍祺門裡顯得尤為的安靜,萬歲爺留在了隔壁的延春閣院子,尚服、尚寢三局的宮女奴才打太陽落山便早早地下了差。一院只有三間主屋,另兩間耳房裡睡的是太監和一個雜事嬤嬤,正屋裡亮著黃朦的光,三個人靜靜地用了一桌子的飯。往常母子二個有一搭沒一搭總能說笑上不少,那天晚上倒是如同默契一般,連同著皇帝也甚為寡言。
後來楚邯就搬去了對廊角的書房裡睡。往常都是周雅睡在右端間,中間是堂屋,左間睡兒子的。那天晚上的右端間燈熄得很晚,院子裡靜悄悄的都似能聽見針響。從窗縫眼子透進去,一幕朦朧床帳里隱隱地埋著起伏的動盪,似乎還有什麼聲兒沙沙綿綿喘息。
並無光陰沉澱的怨言,只須無聲地生疏而又默契地迎合。那天晚上的周雅把曾經給皇帝的感覺又要了回來。
天明後皇帝便撥了旨意,賞他們母子住進了從前的翊坤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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