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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的坤寧宮裡靜悄悄的,乾淨的地磚上像不染塵埃。文師閣 m.wenshige.com陸梨趁桂盛午睡的時候,偷偷跑回去拿過東西。
大皇子楚祁的王妃二年前不慎滑胎,後來便習慣性流產。方卜廉嘴上不說,心裡到底對這個素來不苟言笑的女婿暗生微詞,當初多麼個活潑靈俏的掌上明珠,嫁過去後小夫妻兩個過得那叫什麼日子,冷冷清清一潭死水。偏廢太子楚鄒又不爭氣,叫他這個東宮少師把心操得有氣無力。
今歲春王妃方僷好容易又懷上孕,李嬤嬤便自請出宮去照顧了。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坤寧宮裡守著也冷清,眼瞅著五十多歲頭髮都有些白了,出宮透透氣兒也好,皇帝便恩准了旨意。孕婦頭三個月胎盤最易不穩,過了這三個月後面就好了,她五月初出的宮,得等到八月中才回來,給楚鄒配了些茶包和乾糧給小順子送過去,平素無事就鮮少回宮了。
她的那個左排房上著鎖兒,炙熱的陽光使空氣有些乾燥,欞花格子的門扇也被烤得像要起皮。陸梨把手伸去門下摸,摸出三個指頭的距離,果然便探到了一把小小的鑰匙。和小時候一樣一樣哩,從前李嬤嬤若與孫皇后去御花園、去各宮裡走視,怕她來了進不了門,便給她獨留了這份「特權兒」,她幾時餓了想進去填肚子、幾時閒了想進去瞎倒騰,李嬤嬤盡都由著她自去。如今陸梨都出宮了這麼多年,李嬤嬤還依然保留著這樣的習慣,就好像冥冥中在等待著她回來。陸梨眨了眨澄澈的眼眸,起身推門進去。
裡頭的器物擺設也與當初一樣整齊素簡,她按著楚鄒的體質配了數小包調理的花草茶,又在各罐里倒了些五穀雜糧裝進布袋裡。看見角落的方柜上,竟擺著自己出宮前叫小路子捎回來的東西,李嬤嬤一切都安置得那樣仔細,她便有些悵然與感動。輕輕抽出一本《百草集》,然後把其餘的撫平了,靜悄悄退出來。
初八那天,趁下午沒人的時候送去了楚鄒的咸安宮。從那小僻門外頭塞進去,曉得小榛子看見了自會拿走,這之後就忍著沒再去瞧過楚鄒了。
她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還是被有心人窺見。
遇見吳爸爸是在六月十二那天。六局的招考從六月十五便正式開始,尚宮、尚正大人因為要在每個局裡監審評判,因此各局的考試都是輪著來。尚食局抽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十七,陸梨正愁著那天該煮什麼好,一邊頷著下巴一邊想,然後便在東一長街上看見吳爸爸迎面走過來。
這時陸梨在宮裡的名聲已經有那麼一丟丟了,許多人沒見過她,但是都聽說衍祺門裡有個小宮女會煮粥,粥煮得連萬歲爺都能一口氣吃兩碗。
六月的天,風拂著人的腳步輕盈,陽光灑照在臉上也像格外有光彩。吳爸爸穿一身紫黑色的曳撒,螞蚱腿兒邁得穩健輕快。他許是太愛勞神思想,其實也才四十六七,兩鬢已挑染開幾縷斑白。
陸梨一抹煙紫色褶子裙兒聘婷,小丫頭長大了可漂亮得不得了。吳爸爸骨突的瘦臉上面無表情,陸梨起先還有點害羞,硬著頭皮走過去。兩個人就那樣迎面走著,走著走著眼睛裡便帶起了暖。臨到跟前了,陸梨低聲叫一句:「梨子給吳爸爸請安,吳爸爸貴體康泰。」
都不需要過問細節的,回來了就是回來了。
吳全有問她:「姚胖子的菜是你叫拿的?」
說的是小姚子從御膳房裡給她偷食材的事兒,陸梨點頭答:「是。過幾天就要考尚食局了,就是不曉得該做什麼好,正頭疼吶。」
恬淨的嗓兒,依稀還能找見幾許從前小太監的清細,叫吳全有聽了滿心裡都是憐愛。
吳全有默默端詳兩眼,做訓人的語氣道:「出宮了,天大地大不好呆,又混進來做奴才。這一進宮,出去又不知什麼時候了。這幾年過得好麼?老朱師傅現在哪?」
「好。」陸梨點點頭,挑簡單的話兒說:「老朱伯出宮第二年病了,山東鬧了蝗災,梨子逃荒去了江南,拿銀子買了身份,沒有人曉得。宮外頭天大地大唯獨沒有親人,親人在宮裡,小麟子想吳爸爸了。」
沒想到出宮後經歷了這麼多,一句「小麟子」聽得吳全有眼眶頓地一紅,又板著臉道:「進宮了也好,那戚世忠的人情你也清了,只要不出格,他不會拿你怎樣。你心裡的打算我曉得,歪肩膀老頭養了你一條命你想報答,但宮裡頭奴才的命不是命,主子叫你幾時死那都是理所應當。你但顧著自己就好,其餘莫要胡來。」
陸梨眼前掠過陸老頭兒出宮前那張期待而彷徨的老臉,固執地抿了抿唇:「是錦秀。我曉得該怎麼做,吳爸爸不要為我擔心。梨子長大了,自己也學了本事。」
這陣子宮廷氣氛有些微妙的疏解,自從廢太子邪主動走出冷宮,京城裡便接連下了兩場大雨。欽天監說這是天帝之昭示,混沌之初日升於東,圈日不出則勢必使大地炙烤乾旱,並上奏跪請皇上,重立皇儲之事勢在必行。但更多人則猜測這說法是皇帝的授意,大抵廢太子邪是要出來了,只是尚需要一個契機。
吳全有曉得說不動她,便嘆口氣:「小丫頭,又去偷看那小子了?皇帝壓著太子的位置,是在等那小子台階下,那小子只怕是要起來了。但他護不好你,也不對你上心,這回就記著別在惦記。人須得站在局外不沾渾水,才能夠看得清全局,淌進去就又糊塗了。」
陸梨不知幾時竟被吳爸爸瞧見了,頓地兩腮一紅:「嗯,我記著了。吳爸爸也對他好些,他吃得好身體好了,才能夠有勁對付壞人。」又問吳全有該做什麼菜好。
拆不散的小冤家,到底還是改不了心疼。吳全有無奈又寵溺地輕叱,末了便道一句:「就做一碗荷葉肉吧。你做好了這道菜,他興許也就是時候出來了。」
光陰隔去十數載,那道菜是他和陸安海打上交道的最初。一盤菜叫御膳房窺出了皇帝和皇四子的喜好,也窺出了皇后娘娘與皇帝之間的恩愛情愫。吳全有也不說那道菜該怎麼做,皇帝心思慎密,最不喜被人揣度心思,若是做得一模一樣,倒叫他起疑是誰人有心作祟了。全叫丫頭她自個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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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荷葉肉,可自從陸梨的記事起,宮裡頭就好像沒有做過這道菜,還真得好生琢磨琢磨。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六月中的池塘小荷露尖,陸梨蹲在磚石上採摘新出的荷葉。她容貌也如這荷花別樣姣好,膚色尤其白皙,只須上淺淡的妝容,兩片嫣紅的唇瓣便叫人動了情思。
澄瑞亭下被封了美人的李蘭蘭與孫凡真正在納涼,李蘭蘭瞅著她的側影心裡頭就不痛快,叫孫凡真:「姐姐真該治治她,瞧著貴妃娘娘對她的態度,沒得讓她一個宮女都爬到了咱們頭上。」
叫一聲「姐姐」,語氣里暗含著酸澀。這陣子她們兩個已經搬去了沈妃的長春宮,孫凡真身條兒白皙又長,脫了衣服就像是一條滑溜的蛇,皇帝兩個月里已經召幸了她幾次。都是同住在一院子,總看著敬事房太監抬著轎子過來接她,李蘭蘭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孫凡真近日沉浸在那帝王恩寵的愛河裡,見陸梨只是安心做奴才,初進宮時對她的提防倒漸漸淡了。聽見李蘭蘭說,便不以為然道:「反正考的就是一掌勺的廚子,翻不了多少跟頭,妹妹何用犯得著與她過不去?」
李蘭蘭一撇嘴:「都說姐姐單純,姐姐還總不承認。她若是真翻不了跟頭,一個才進宮的小宮女,她倒是能在皇帝的跟前說上話?這才剛開始呢,等真考進了尚食局,時不時做點什麼在皇帝跟前露露臉,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和姐姐爭寵了。」
李蘭蘭是孫凡真在後宮最好的姐妹,這番話一提醒,孫凡真剝瓜子的手頓住,臉上這才又現出那嬌寵善妒的痕跡——
輕叱著嘴角道:「便與我姑姑說說,叫她張羅下去好了。」
千秋亭下的樹蔭里,小喜子瞪了陸梨好半天,眼見主子爺依然屹立不動,便納悶咕噥:「爺瞅著這個宮女盯了有好半天,可是看上她了?奴才瞧著她是不錯,不過人心裡惦記著四殿下哩。四殿下也是好命,都關在那廢宮裡了,還有這麼個妙人兒給他送食兒。」
楚鄺聽了只是冷蔑不語。
他自打初六那天聽楚恪一說,初七初八兩天就在咸熙門下守著了,果然午後、傍晚的,就看見陸梨提著小食盒清悄悄過去,又跟那小時候的太監一樣一樣。老四出來送她,著一襲藏青無花無繡的素長袍,身量瘦長。楚鄺已經三年沒見到老四了,楚鄒和少年時微有不一樣,面龐是清削俊逸的,氣宇卻變得低斂而省慎。到底是幼小王府潛邸時的兄弟,看他如今這般境地,楚鄺心中略動惻隱,但頃刻卻又冷漠下來。
側過臉來的楚鄒與父皇年輕時頗多相似,尤是那眉目間長得與父皇太像,叫楚鄺看了就不是滋味。就是因著這相似,叫他在父皇心中沾了多少的便宜,自己費了命折騰回來的功勞,也抵不過他這三年的韜光養晦。
看見楚鄒側過身子,似乎不舍地勾了勾陸梨的手指,然後又窘迫地低下頭走回去。
呵,從前那般的傲慢、目空無人,如今竟也識得了窘迫的味道麼?
楚鄺便不想讓楚鄒遂意,是他從前不珍惜那小太監,往死里的傷她趕她,就別怪今日自己同他搶了。
一條翠綠花斑蛇從草堆里向陸梨游過去,小喜子連忙在旁提醒:「爺,瞧著那丫頭危險了。」
楚鄺睇了一眼,卻兀自不急不緩道:「慌什麼,沒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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