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 第92章 羈旅客(九)

    測試廣告1挾持凡人自然是針對玄隱山內門,  蟬蛻長老與升靈峰主們道心所在,不可能眼看百萬凡人枉死無作為。看書否 m.kanshufou.com趙家勢力遍布九州,響一聲大旱三年的劫鍾也斷然不能從洪陰敲到沽州。

    中下層修士、人間行走是玄隱山的根基,  他們占了這「根基」的半壁江山,  自信只要操作得當,能仗著千年積澱與內門掰腕子。

    至於開明修士……誰也沒考慮過開明修士。

    「開明修士」能算修士?能算人?

    那些力夫農工出身的鄉下貨色,女粗男鄙,用的法器一個比一個荒謬,官話也說不利索,看著就跟傻子似的。開明司辦教習班,教的頭一樣不是符咒不是經脈,  是幼兒啟蒙的《千字文》!真是多看他們一眼都折辱自己。

    聽說龐戩求助開明司,不知有多少人背地裡笑掉大牙,  以為金平瘋狗走投無路,連屎都吃。

    他敢叫,  開明司竟真敢來。

    開明司加入戰局,  雙方人間行走臉上都有點掛不住,就好比是兩個高士手談較量,突然有腌臢愚民開著蒸汽推土機進來,  烏煙瘴氣地一通亂鏟。

    因通訊無端中斷,人人都以為自己這邊只是孤例意外,  聽說有開明修士不知怎的摸進了靈石倉,  洪陰趙熙給噁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像聽說米倉里鬧了耗子,  一時覺得米都髒了。

    隨後他勃然大怒靈石倉不是糧倉水庫那種有形的倉庫,它類似於看不見摸不著的「秘境」,只有用特定方法、攜帶特殊「鑰匙」——通常是法器或銘文——才能打開進入。趙家靈石倉庫至少需要三層鑰匙,  內里機關重重,一步都不能走錯,他們怎麼進去的?

    「給我嚴查!各家丫鬟小廝車夫婆子,行為有異者,一概抓起來搜魂!」

    「都統,那靈石……」

    「你們沒有私庫嗎?」趙熙扭過頭,冷冷地瞪著問他話的人,眼中紅光閃過,隱約有走火入魔的意思,「先墊一下,等殺乾淨這些耗子,讓他們把靈石吐出來……」

    他話音沒落,就見眼前跟他說話的「趙家人」眼神詭異地閃了閃,趙熙忽然發現,此人抱拳時一雙手掌厚實得與精瘦的體型不符,中指關節被老繭擠得有些變形……

    趙熙反應極快,大喝一聲,靈劍已經出鞘。那假冒的「趙家人」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大圓鐵鋸,「嗚」一聲鋸片轉了起來,刃沒到,厲風已經卷了出去。那玩意以前應該是伐木用的,嗓門奇大,鬼哭狼嚎地撞開了靈劍。

    「趙家人」將臉一抹,抹下張蟬翼似的皮,露出了一張敦厚黝黑的四方臉,笑道「都統,那靈石吐不出來啦,開明司先替仙山笑納,多謝保管。」

    話音沒落,他落在地上的影子驟然晃動起來,無數條藏在其中的身影露出來,將趙熙圍住了。

    金平城中,「趙譽」手指一捻,將看過的戰報碾碎了,轉身對龐戩說道「『仙族』也得吃喝拉撒,也得有人給種菜趕車擦洗伺候,沒什麼神秘的。各地駐開明司的修士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最擅見縫插針,龐都統放心,他們不會讓那些對準自己父老鄉親的炮口響的。」

    龐戩神色卻有些凝重,搖頭道「你們不要托大,開明司固然無孔不入,玄隱大姓千年積澱也不是鬧著玩的,不然周家能八百年抬不起頭來?」

    玄隱山上,奚平正在對林熾提出各種無理要求,把幾百年沒親自煉過器的林峰主聽得愁眉苦臉,突然,示警的靈感打斷了奚平的話音。

    林熾和遠處單方面跟雪山掐架的聞斐同時御物而起。

    兩人驚疑不定地隔空對視一眼,只見封山的飛瓊峰上有積雪滾下來,小範圍的雪崩正好砸在他倆方才站的山谷里。

    聞斐震驚哎呦呵,支靜齋你閉關五年,脾氣見長啊!

    奚平詫異「我師父終於忍不住抽那碎嘴啞巴啦?」

    林熾側耳聽了片刻「不……不是飛瓊峰,好像是三十六峰在震。」

    洪陰府,被開明修士包圍的趙熙目光掃過周圍或明或暗的影子,天機閣的因果獸都不再聽他調配,混在開明修士中間,嫉惡如仇的大眼睛瞪著他,像瞪一個邪祟。

    「趙都統,」為首中年模樣的開明修士說道,「靈山庇佑萬民,趙氏作為玄隱四大姓,在凡間的旁支理應守護一方,你們這些不肖子孫竟禍國殃民到這般地步,未免讓人齒冷。」

    「你是什麼東西?」趙熙幾不可聞道,「配教訓我?」

    一個年輕氣盛的開明修士忍不住嘴快道「喪家之犬還吠那麼高的調。」

    趙熙低低地冷笑起來,眼睛越發紅得厲害「喪家之犬……」

    就見他那養尊處優出來的白皙皮肉上,青筋根根爆起,那本該是青紫色的血管透出詭異的嫣紅,活過來似的在他身上亂爬,越來越粗,像是要將他薄薄的人皮頂破。

    因果獸「嗷」一嗓子跳上一個開明修士的衣服,奓著毛弓起後背,一個船夫碼頭工出身的開明修士無端覺得那些血管的走勢非常眼熟,他睜大眼睛,忽然失聲叫道「那……那好像是洪江這一片的川流走向!」

    趙熙神色猙獰如活鬼,只聽「噗」一聲,一根血管真的將他皮肉頂破了,血噴出數丈,與此同時,他血管破裂處對應的洪江水流暴漲,竟無端決堤,沖向兩岸!

    林熾驀地抬起頭「輿圖!」

    奚平「什麼?」

    「大宛多水,傳說中當年靈山落地,劃分國境時,靈脈流過全境,在河道川流中映出倒影,形成了一張天生地裁的圖,叫做『輿圖』。南聖見它映射靈脈地脈而生,恐其會引起山河動盪,便要將其封印……」

    奚平「明白了,趙隱監守自盜。」

    林熾「不,輿圖自川流而生,天生不肯被困在一處,激烈反抗,還將一個途徑的弟子卷進圖中。南聖不得已將其毀去,護法多日,助那弟子參透圖中玄機,脫身時成功升靈。那弟子就是趙……趙長老。趙家人居然得到了一部分輿圖權柄!」

    他話音剛落,青鸞便哆嗦了一下,連轉生木里的奚平都覺出了周圍靈氣紊亂,不光玄隱山封動盪,連自行閉關封山的飛瓊峰山封也岌岌可危。

    九個姓趙的峰主聯手撼動了玄隱山封,亂竄的靈氣讓其他峰主一時難以近身。

    眼看脆弱的飛瓊峰北坡又岌岌可危,雪山晃得奚平心頭火起,唯恐支修再勉強出手,奚平飛快地問道「林峰主,劫鍾真身在哪,怎麼撞?」

    林熾「劫鍾逢魔才能響,九位師兄並未走火入魔……再說撞鐘人修為也得夠啊!你道誰都能用劫鍾打碎蟬蛻餘威?」

    奚平怒道「瘋成這樣還不夠走火入魔?!你聽我的!」

    林熾被這位名義上的師侄餿主意驚呆了「……啊?」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巨響,九個趙家峰主生生撞碎了玄隱山封,當下便要往人間跑。

    與此同時,大宛全境都在晃動,這本是難得風調雨順的一年,雨水適中,江河湖海平靜地滋養著萬物臨近秋收了,此時卻像被激怒的猛獸一樣咆哮起來。

    世上最無禮的師侄又直呼其名「林熾,別磨蹭!」

    林熾從芥子中摸出一根蒲公英似的仙器,見風便散,正好此時升靈峰主們拆山封打得罡風亂飛,仙器上散碎的「種子」立刻被卷得到處都是。

    林熾在靈台里對奚平道我不曾見過南聖。

    奚平哎呀誰見過,見過的那兩位不在家!

    林熾這……這也太大逆不道了!

    奚平那你就看著他們禍國殃民!

    林熾倒抽了口涼氣,下一刻,一個足有百丈高的南聖神像山一樣地從半空中落了下來,那「蒲公英」仙器四散的「種子」同時發出聲音「趙隱走火入魔,道心不容於天地。」

    四面八方的聲浪疊加在一起,在三十六峰中來回震盪,好像一萬座洪鐘同時響起,一時間宛如神諭天降,讓人魂飛魄散。

    趙家幾位升靈峰主回過神來,聽清了「神諭」說了什麼,一時面如死灰趙隱道心不容於天地,那麼繼承了他道心的弟子豈不都成了魔?


    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鐘聲迴蕩起來,與方才剛響過的劫鍾如出一轍,足能以假亂真!

    升靈品階的仙器自然能將升靈震得頭暈目眩,九人道心巨震。

    唯獨從潛修寺趕回來的端睿大長公主,她清淨道修到離極致只有一步之遙,不為外物所動,充耳不聞地一記無憾鞭掃了過去。

    奚平「唉,還是端睿師叔靠譜。」

    你們這些廢物。

    林熾簡直說不出話來。

    飛瓊峰北坡終於在假劫鐘聲里又雪崩了一次,好像師尊被逆徒驚掉的下巴。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了過來。

    那風並不比菱陽河初春的微風強多少,可莫名地,在場所有修士心裡都跳了一下。

    高來高去的升靈們一時竟都御不穩劍,紛紛從半空中掉了下去。風吹過玄隱山,又往外蔓延開,所有銘文全黯了下去,所有法陣上的靈石驟然脫離開。

    開明修士們手中參差不齊的錛鑿斧鋸形仙器變成了真正的錛鑿斧鋸,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趙家嫡系陡然失去修為,有人被一榔頭砸在頭上,竟當場給砸了個腦漿迸裂。

    被砸的愣住了,到咽氣都沒明白自己腦袋發生了什麼事。

    砸人的也愣住了。

    龐戩手中破障弓一下消散,紙人操控的「趙譽」僵在了那裡,成了一具傀儡。

    那一瞬間,大宛全境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凡間,修士成了凡人,仙器成了破銅爛鐵,靈氣沒有了!

    唯有返魂渦里的望川根本不理那一套,自顧自地保護著主人。

    通訊仙器失靈,周楹驟然和白令斷了聯繫,他卻絲毫不慌,只是變換了個坐姿——著什麼急,兩個蟬蛻一下山,神識便能鋪平大宛全境。那二位老人家現在都沒到東海,必定有需要他們去忙活的事。

    趙家底蘊深厚,可哪個蟬蛻還不是從神魔大戰時期過來的,誰還不知道誰?

    蟬蛻聖人不方便插手凡間的螻蟻爭鬥,但眼看螻蟻要咬斷樹根,他們難道還能不出手?

    這時,東海返魂渦里,原本十分寬敞的望川陡然縮小,輕煙幾乎貼在了周楹身上,那些煙不安地微微晃動著。

    周楹心念一動,蟬蛻親臨。

    林宗儀和章珏幾乎一前一後落在東海,他兩人是一起離開的玄隱山,此時卻是從南北兩個方向分別過來。

    章珏道「靈脈已截斷,完全恢復需十天,叫他們凡間事、凡間畢吧。」

    林宗儀一點頭,指了指東海下。

    兩個蟬蛻便不再去聊這場驚天動地的叛亂,迅速將無渡海底的封魔印檢視一番。

    「無異狀,司禮確實走火入魔。」章珏嘆了口氣,說道,「林師兄,你也感覺到了吧?」

    林宗儀摘下口封「有人為跡象,但我遍尋北方四州,追蹤不到幕後之人。」

    幕後之人周楹此時恰好就在林宗儀腳下的漩渦里,這亡命徒好像天生不知道什麼叫做賊心虛,從容地躺在望川里,聽兩位蟬蛻長老商量怎麼抓他。

    「南邊也一樣,」章珏道,「趙家人這次未免太不像話,幸而有開明司支援。」

    林宗儀沉默了——這話他不能接,不然不管他是贊同還是反對,話出自他口,後面都是判決了,須得格外謹慎。

    好一會兒,他問道「周楹何在?」

    司命大長老聞言,便掐指算起來。

    星辰海之主的神識一動,望川的輕煙立刻緊張地滲進周楹的身體,他整個人都呈現出某種半透明的質地。傳說中的化外魔器無聲地對抗著玄隱山的窺視。

    周楹就像藏在巨獸毛髮里的螞蟻,聽見那沉重的、能瞬息間將他吹散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脊背下意識地繃緊,眼睛卻亮了。

    此人仿佛賭徒爛酒鬼,越是死生一線的刺激,越是能讓他打起精神來。

    他像期待揭骰盅一樣等著司命的決斷。

    片刻後,他聽見章珏說道「在靖州——從渝州回金平的路上。」

    「那就好,」林宗儀道,「此子與無渡海因果匪淺,我總怕他不妥。」

    「開明和陸吾野心確實不小,幸好此人只是半仙,還算能控制。」

    周楹「嘖」了一聲,半帶遺憾似的,他搖頭笑了起來。

    靈氣消散,人間平靜了,驚天動地的修士之爭變成了各地駐軍抓捕叛黨。

    青龍塔瑟瑟抖了幾天的辟邪鈴不動了。

    留守心宿塔的奚悅總算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侯府小廝號鐘的聲音。

    「悅少爺!悅少爺!」

    奚悅被他叫得耳根一麻,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不好的感覺。

    號鐘不敢靠近青龍塔,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亂轉。

    奚悅抬手打出一道手訣,靈氣調動不起來,這才想起自己一身法陣都變成了雕花,只好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

    菱陽河上的金平城是周楹小腹上的半根軟肋,平時藏得很深,看不出來——主要表現在哪怕他想攪得天下大亂,也會下意識地保下金平這顆璀璨的珠。

    這一回,除了皇宮內院裡一場悄無聲息的偷天換日,金平一切如常,外面有蟬蛻殞落,有暴徒掙命,螳螂和黃雀在角力,侯府的日子卻是按部就班。

    可是,人力能撼動狂風與地脈,卻不能讓一朵悄然落下的花回到枝頭。

    奚老夫人壽辰時,任性聽了一宿的戲,第二天就沒起來。

    家人先是以為老太太乏了,叫了幾聲沒人應,進去一看,才發現人都燒迷糊了。老人家的病說來就來,家裡人連忙翻出這幾年莊王殿下寄回來的丹藥。

    然而能讓人一夜回春的仙丹也同被禁用的法器靈氣一樣,失了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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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羈旅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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