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會醫術,」吳東方伸手拉住了老頭兒,「別急著回去,既然出來了,另外幾個也一塊兒救了吧。」
「不是我不救,是救不了那麼多啊,」老頭兒繼續往前走,「你來的時間太短,慢慢你就知道了,這裡每天都會死人,累死也救不了那麼多。」
「回去也是閒著,順便,順便。」吳東方不鬆手。
老頭兒不說話,悶頭走,吳東方怕扯爛他的衣服,也不敢太用力拉他,走了十幾米只好放手。
回到房間,老頭兒又躺床上了,吳東方坐在地上撥弄著火盆。
「你要心裡不舒服,煮點粥給那幾個奴隸送過去吧。」老頭兒主動說話。
吳東方本來也想這麼做,得到了老頭兒的許可,拿過撐架在火盆上方放上陶罐開始煮粥。
「門前掛著布條就是裡面有病人。」老頭兒沖提著陶罐出門的吳東方說道。
半個小時之後,吳東方回來了,五個病人其中一個吃過了,還剩下四個,但他只送出了三份粥飯,其中一個病人死掉了,在她身邊有半碗酸臭的稀粥,那是她沒吃完的早飯。
回到木屋,吳東方躺了下來,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腦海里始終縈繞著那半碗酸臭的稀粥。
老頭兒也沒主動跟他說話,中午時分,下雪了,吳東方走出房門往東看去,只見密密麻麻的奴隸在法台周圍勞動,隱隱約約能看到是在移動和修整搭建法台用的石頭。
「下雪了也不收工嗎?」吳東方問道。
「天黑才收工。」老頭坐了起來,「咱也該幹活了。」
「幹什麼?」吳東方轉身走了回來,他現在迫切的希望能夠為奴隸們做點什麼。
老頭兒指了指堆放在牆邊的藥草,「那是止血的草藥,切碎碾細,等他們下工,分給他們。」
吳東方一下午就幹這個,這裡有鍘刀,先鍘斷,再用藥碾子碾碎,藥粉存放在罐子裡。
天黑之後,奴隸們回來了,冬天皮膚和骨頭特別容易受傷,來索藥的人排成了很長的長隊,老頭兒用銅勺每人分一些給他們,奴隸們用手接住,或小心的捧走,或當場塗抹在傷口上。
天黑之後是二人工作的時間,輕傷的奴隸領了藥粉離開了,還有傷筋動骨的,接骨是沒有麻藥的,但老頭兒手段著實高明,一次就能接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吳東方,有外傷就上藥,沒有外傷直接上夾板,沒有夾板就用樹枝,沒有繃帶就撕布條。
一直忙碌到十點多,最後一個奴隸被夥伴抬走,二人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隨後有奴隸來送還了病牌,五個病牌一個不少,最後來的是那個沒有舌頭的女孩,是背著那個瘦弱的女人來的,兩個人跪下沖老頭兒和吳東方連連磕頭,她們沒什麼能夠表達自己的感謝,只有下跪和磕頭。
「她背的那個女人是她的姐姐還是母親?」吳東方看著女孩的背影。
「你怎麼什麼都不懂?」老頭兒的聲音從床下傳來。
「怎麼了?」吳東方問道。
「奴隸大部分沒有親戚,就算有也不在一個地方。」老頭說道。
「明天那個女人如果沒有木牌是不是還要上工?」吳東方問道。
老頭兒拿著酒罈從床下退了出來,打開酒罈喝了一口。
「是不是?」吳東方追問。
「你就別問了。」老頭搖了搖頭。
吳東方猜到了答案,抓起一個木牌跑了出去,追上了走到村頭的女孩,將木牌塞到了她的手裡,「拿著,什麼時候她的病好了,什麼時候再把木牌還回來。」
女孩看著吳東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吳東方沖她點了點頭,在她哭出來之前轉身離開。
回到木屋,老頭兒已經把酒罈重新藏好,正坐在凳子上用勺子舀粥喝,接骨和處理傷口時沾在手上的血漬還沒有洗掉。
「你幹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老頭兒喝著粥,沒抬頭。
「反正也不夠用,救一個算一個。」吳東方說道。
「你這樣做只能讓她死的更快。」老頭兒說道。
「為什麼?」吳東方不解的問道。
「有些事情你不了解,你以前跟巫師在一起待過?」老頭兒岔開了話題。
「怎麼了?」吳東方問道。
「你接骨很嫻熟。」老頭扔下了勺子。
「剛才那個女孩的舌頭為什麼沒了?」吳東方始終惦記著那個小姑娘。
「咬人被割掉了。」老頭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咬誰了?」吳東方又問。
「你自己問她吧。」老頭兒打了個哈欠。
吳東方狠狠的瞪了老頭兒一眼,對方是個啞巴,怎麼問。
老頭兒很快睡著了,吳東方睡不著,連夜鍘碾藥草,既然沒辦法從根本上改變奴隸們的境遇,就只能力所能及的為他們做點事情。
「停,停,停,你能等明天再切嗎?」老頭兒被吳東方吵醒了。
「她咬誰了?」吳東方問道。
「你去問她吧。」老頭兒不受威脅。
「咔嚓,咔嚓,咔嚓……」
「咯吱,咯吱,咯吱……」
一個小時之後,老頭兒終於撐不住了,「怕了你了,力頭想欺負她,她反抗的時候咬掉了力頭的鼻子,舌頭就這麼沒了。」
「力頭是什麼官兒?」吳東方問道,老頭兒的回答跟他的猜測差不多,這時候男人憑藉體力優勢欺負女人的現象非常普遍,
「奴隸能是什麼官兒。」老頭兒又打了個哈欠。
「是奴隸把她的舌頭割了?!」吳東方大感震驚,他以為這事兒是官兵乾的,壓根兒沒想到會是奴隸。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長這麼大,一直被關在山洞裡嗎?」老頭兒說道。
雖然受到了嘲諷,吳東方仍然忍不住追問,「士兵和土族的巫師不管嗎?」
「只要力頭聽話,不管幹什麼都不會受到懲罰。」老頭兒起床喝水。
吳東方懂了,士兵和巫師是日本鬼子,力頭是走狗漢奸,幫助日本鬼子欺壓自己的同胞。
「你怎麼對那個女奴隸那麼上心?」老頭兒歪頭看著正在切鍘藥草的吳東方。
吳東方低頭幹活兒,不理他。
老頭兒回到床上躺下,吳東方停下手頭的工作,自牆角躺了下來。
下半夜,吳東方被凍醒了,他沒有被褥,醒來之後渾身冰涼。
沒辦法,只能生火。
點燃火盆里的木柴,吳東方拉開了房門,這時候雪已經停了,外面有著暗淡的月光。
他本來是想出來撒尿的,結果開門之後發現門前十幾米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穿著奴隸的衣服,頭髮很長,是個女的。
見到有女人,吳東方急忙把腰帶扣上了,這個人站在奴隸們領病牌的位置,不問可知是來領病牌的。
「你怎麼來的這麼早?」吳東方問道。
雪地里的女人站著沒動。
「太冷了,你先回去吧,等天亮了再過來。」吳東方沖對方揮了揮手。
女人還是沒動。
吳東方嘆了口氣,邁步向那個女人走去,「你是有病還是有傷?」
下了台階,吳東方心裡泛起了疑雲,他身高接近一米八,而雪地里的那個女人竟然比他還高,這時候這麼高的女人很少見。
走了十幾步,他停了下來,地上的積雪有半尺多厚,他行走的時候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腳印,而女人周圍竟然一個腳印都沒有。
當視線移到女人腳下的時候,吳東方周身的汗毛瞬時根根豎起,雙方之間的距離現在不到五米,他能清楚的看到這個女人的雙腳是懸空的,並沒有踏在雪面上。
再看面孔,一片滲人的煞白,雙眼空洞無神,雙手無力下垂,身上的衣服也沒有真實的褶皺,很朦朧,很虛無。
吳東方立刻明白自己遇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想要轉身逃走,在克制住逃走的念頭之後又想要高聲呼喊,但高聲呼喊的念頭也被他克制住了,他沒有跑也沒有喊,這得益於特種部隊的殘酷訓練,直視恐懼,面對恐懼,直至克服恐懼。
「我知道你是什麼,你來這裡做什麼?」吳東方不但沒有跑,反而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步邁的非常勇敢也非常緊張,邁步的同時周身肌肉全部繃緊,雙拳緊握。
女人,應該說是女鬼,還是沒動,也沒有開口說話,雙目茫然的看著木屋方向。
「你究竟想幹什麼?」吳東方又邁了一步,此時他距離那個女鬼更近了,只有三米,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這個女鬼的長相,三十出頭,方臉,顴骨很高,鼻下有顆米粒大小的黑痣。
看清了女鬼的長相,吳東方記起了這個人,這個人昨天早上來過,是一個人來的,咳嗽的很嚴重,但是跟其他奴隸相比,她至少還能行走,於是他就沒有給她木牌。
「你在怪我沒有給你木牌?」吳東方又邁了一大步,兩米,幾乎與女鬼面對面。
女鬼仍然站著不動,也不說話,看的還是木屋門口。
到得這時吳東方才反應過來,這個女人臨死之前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過來索要木牌,死後魂魄渾渾噩噩的來到這裡做了它生前最想做的事情。
吳東方緩緩的退了一步,這時候他仍然是極度緊張的,因為他從沒見過鬼魂,不知道鬼魂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眼見女鬼沒動,吳東方又退了一步。
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他本就異常緊張,這下更是嚇的魂不附體,驚恐回頭,卻發現身後並沒有人,驚懼轉頭,發現女鬼正向他飄來。
「哎呀,頭髮都豎起來了。」老頭兒的聲音。
吳東方聞聲低頭,只見老頭兒就站在他的右側,這才明白先前拍他肩膀的是這個老東西,之所以回頭看不見人是因為老頭兒是個駝子。
老頭兒手裡拿著一個木牌,那個女鬼飄了過來,拿過了他手裡的木牌,茫然轉身向那片木屋飄去。
「喂,你沒事兒吧?」老頭兒推了推吳東方。
吳東方沒動。
「餵。」老頭兒又推。
「我真想一腳踢死你。」吳東方鬆氣兒了,他沒讓女鬼嚇死,卻差點讓這個老東西給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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