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要動員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到水利工程建設當中,多方籌備與召集這方面需要時間,司空與水監等人自然需要出力,而鄭曲尺則一個人肩負了設計、預算、施工組織等各種職能。
累是真累,短短半個月,她覺得自己跟耗了一年陽壽似的,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牛多,終於有了第一階段性的成果。
其它事情倒是實行設官責任制,由他們協調安排任務,比如需要先將規劃區域中大量的廢墟、沙泥垃圾清理掉,這需要動用大批勞力進行。
鄭曲尺提出以二千人為單位,先一步前往清理與布置,陸運不便,剛好因地制宜,利用河流運載的方式將木材石料等所需安排到相應的地方,但需提前在相對應的河道建設渡口來下貨。
如此一來便可以很好的解決了運輸時間與成本。
安排與交涉好盛京的相關事宜,不久之後,鄭曲尺便帶上自己的下屬出發前往蒼陵縣。
到了蒼陵縣,鄭曲尺發現之前的廢墟城鎮如今卻已經有模有樣起來,周邊堆放著些沙、土、石、竹、葦這些建築材料,民眾紛紛化身為建築大隊的工人,熱火朝天投入家園的建設當中。
她人剛一到,千縣令便聞風而至,他一出現便惹來鄭曲尺的側目,只見他衣袖褲管全都扎了上去,穿著一雙草鞋,頭上戴著頂竹笠遮陽,臉上跟身上全是灰。
他這是下田了還是去搬磚了?
「鄭大人您什麼時候到的?快快,別待在外邊,今日天氣著實炎熱,快隨下官一道去衙役後院喝喝涼茶解解暑吧。」
正值夏日,太陽火辣辣的當頭照,人不動便能被悶出一身汗水,一走動起來便更不用說了。
鄭曲尺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才剛到,接下來的日子只怕又得叨擾千縣令一段了。」
千縣令聞言可就太樂意了:「哪裡哪裡,鄭大人也是為咱們蒼陵縣謀福祉,下官與全縣的百姓高興都還來不及呢,生怕會怠慢了您。」
兩人一邊敘話一邊朝已經收拾出來的衙門內院走去,灰黃的磚牆內栽種了一大片竹子,風吹青葉沙沙輕晃,清涼的蔭影瞬間叫人身上的熱燥之意減褪了不少。
「鄭大人這一次大概會在蒼陵縣待多久?」
「不確定,但少說幾月是要有的,前期準備工作需時時監督,警惕變故,再者我需要將荊河與分支一帶好生遊走一遍,一方面細緻了解各河段具體情況,一方面定下修水則碑的位置。」
聽她如此勞心勞力,千縣令都忍不住勸道:「如今天氣如此炎熱,大人又何苦親自前往,不如交由屬下去不也一樣?」
鄭曲尺笑了笑:「自然是不一樣的,千縣令不必擔心我,我累了熱了,自然知道休息,不會逞強的。」
千縣令也不好留太久耽誤了她休息,另則也確實有事要忙,在替她與將作監的官員們一併安排好客房後,便請辭去忙其它事情了。
在他一走,一道彪悍的身影便堂而皇之潛入了竹菀,他扯下厚重的披風,黑眉擰緊:「這鬼天氣,倒是越來越熱了。」
鄭曲尺坐在書案後,抬眸瞥去:「甘鑫,你能不能隨我走正門?你這讓人瞧見,人還以為是哪來的盜賊呢。」
「就這窮酸破爛的小縣裡,我估計盜賊來了都得含淚離去,老子逛一圈卻連一間正在經營的驛站都無,更別提食肆了。」他滿嘴抱怨不滿。
「蒼陵縣才遭了水患,官府正組織所有民眾在全力修建,我瞧著還得再等些時日才能恢復以往,你就別出去住了,隨我住在縣衙內吧。」
甘鑫一時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與你待一塊兒,你不怕別人拿異樣眼光瞧你?」
鄭曲尺正低頭寫著些什麼,聞言很自然回道:「我怕什麼?你很好啊,再者我既然敢收你為徒,便不畏世人眼光。」
甘鑫表情呆了一下,然後他抿了抿唇,粗氣道:「老子、我先出去一下。」
他生性粗魯放蕩,從不忌諱言語,但在鄭曲尺面前,他總會下意識收斂起那粗鄙肆意的一面。
「去哪?」
鄭曲尺一抬頭,卻發現他已經消失不見了,到了傍晚,他這才回來。
他這一次回來,卻叫鄭曲尺大破眼鏡,她驚呼道:「你、你被人奪舍了?」
甘鑫一臉無語,吐槽道:「師父,少看些坊間那些無稽之戲文。」
「可是你怎麼換造型了,還淨面了?你的刀呢?你的狂刀呢?」
出去一趟回來,甘鑫沒再穿他那一身殺人越貨的黑披風,而是穿了一件尋常男子的深藍袍子,臉上的鬍渣颳得乾乾淨淨,背上那一把標誌性的狂刀也不見了,一身清爽如勁松般站在那裡,簡直就跟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刀暫時封起來了我這樣,很奇怪?」甘鑫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有些彆扭惱怒道:「奇怪就奇怪吧,反正老子都習慣別人拿老子當殺人犯看了。」
「不不不,不奇怪,是特別精神,你現在就像那個特別厲害、特別不好惹的武林高手。」鄭曲尺大力誇讚道。
當然,不對上他那一雙兇悍的眼睛的話。
他懷疑道:「當真?」
「當真。」她重重點頭,
這下甘鑫又高興了:「那老子、我這樣的弟子,不算辱沒你吧?」
鄭曲尺聞言一怔,她顰眉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可是當代絕世高手狂刀,給她這麼一個小丫頭當弟子,明明是她沾了光,怎麼還給他整不自信了?
其實鄭曲尺並不知道,原來甘鑫改頭換面,洗去一身匪悍之氣,只是想待在她身邊,不惹人非議。
甘鑫隨她走來這一路,聽見那些個百姓個個都在誇她,將她奉為景仰之人,他出去轉了一圈,聽到不少人在講她的事跡,可以說,她這個人到哪都是別人口中了不起的人物,干善事,做好事。
他曾聽別人說過,一個人做了事,益於自身,這屬於人之常情,益於親友,這叫慷慨,若益於無關之人,這叫善良。
而不計自身,若功益於群眾,那便叫有功德之人。
殺人無數的他,不敢稱所殺之人全都該死,是以甘鑫亦自知自己身上血煞之氣很重,世人雖也會議論於他,卻全都是懼怕與厭惡,恨不得他這等禍害早早離開人世。
他這般血污之人,站在她這等功德之人身邊,偶爾總會產生一種自己會玷污了「淨土」的感受來。
他狂刀活了三十幾年,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奇怪荒謬的心理,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啊。
「行了,不說了,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喊我一聲就聽得到。」
他輕鬆一躍至窗外竹子,然後借力飛至房檐上躺下,入夜之後,房頂上更涼爽。
鄭曲尺想了下,起身走到窗邊,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她道:「有你狂刀給我當弟子,我感到十分榮幸且驕傲,我沒什麼大本事,倘若遇上一些不長眼的欺負我,我可能連自保都難,但倘若我當即便報出你的名頭來,我就不信你這凶名遠揚的名聲還能嚇不跑他們。」
一番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話說完後,卻許久沒等到回聲,在鄭曲尺訕訕準備離開窗邊時,卻聽到他說:「我會記住的。」
倘若真有不要命的敢欺到她頭上,他狂刀即便翻遍了整個九洲亦會替她報復回去。
——
休息了一晚上,鄭曲尺第二天便精神抖擻的出門了,她帶足了水糧騎上馬,只帶了超級保鏢兼弟子甘鑫一人,兩人便沿著河道一路朝上走。
一路上時不時會遇上河道巡察的水官,這時候鄭曲尺總會特意停下來與他們詢問探討一番,順便看看他們的相關記錄,如此走走停停,終於來到了城楊鎮的荊河的分支清源一帶。
她看到了大量勞力正揮汗如雨在挖著年久失修的堤壩,還有人在木船或竹筏上使用長竿泥袋,長柄斗勺等簡單工具撈取水底泥沙。
「他們在做什麼?」
「重新修築陳舊堤壩,挖掘與疏浚河道,這麼做是用來防止水災和改善水流情況。」
「啥?」
見他不懂,鄭曲尺又說得細緻一些:「這一段曾經有水官過來簡單的修築了堤壩,但效果不佳,我準備挖渠開山,疏通河道,通過改道截流達成這一段治水的目的,然後再朝前二、三公里,在清源的河道上游再修建一座堰壩好了,我們繼續朝上走。」
「你既然都知道這上面的地形了,又何必跑這一趟?」
天氣這麼炎熱,她這兩天細嫩的小臉曬得又紅又干,身上的汗水是濕了又干,幹了又濕,一遍又一遍,行程遙遠,還得翻山越嶺,她如此嬌小的身軀是如何擁有這般不屈與堅韌的精神的?
「這在輿圖上只可知大貌,但具體行走這一趟,卻能知曉得更仔細些,有時候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一趟自然是有它的價值的,我已經發現了一些今夕誤差。」
「還要繼續?」
「自然,走吧。」
「好。」
鄭曲尺與甘鑫兩人費時近十日才折返回了蒼陵縣,去時路途慢些,回時則是趕路了,到了蒼陵縣,她就直奔客房對著自己之前的圖樣進行修改。
在反覆勘察地勢與水源後,她又有了更明確的想法,重新設計了河道走向和施工程序,厚厚的一疊工程圖樣如雪花落下,除此之外,她更是耗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完成了一座沙土模型。
在一個月之後,工程前期的籌備工作基本到位了,也就預示著蒼陵縣的蒼陵大堰水利樞紐工程將正式啟動。
在正式動工前,鄭曲尺邀會了司空、河渠官、水監與其下屬官員河長、掌渠等人進行會議。
會議主題便是環繞著一切堅持綜合施策、系統治理。
鄭曲尺當著司空的面,對此次水利工程進行了一場震撼人心的解說。
一開口,她便直述重點:「這一次工程由將分水導流工程、溢流排沙工程和引水口工程三項組成。」
在座所有人一時都無法理解鄭曲尺所說的精簡內容,當然鄭曲尺也知道,於是接下來她進行了更加詳細的解述。
「首先便是分水,然後對支流實施河道清淤和生態護岸,栽植附近常見的桃李等經果林,配套建設田間作業道、蓄水池,整修灌溉塘堰等,有此護坡,便能很好的穩固河岸坍方,這些方法還能使河水與土壤相互滲透,利於水土保持。」
她的這一番說法令他們陷入一陣沉思,紛紛在腦中模擬著此法的可實施性與實效性,無果,但懂的人都認為此法有一定有效果,畢竟亦有前人用此法,只是對大型水患效果甚微。
不等他們想透,鄭曲尺便又繼續講下去。
「溢流排沙工程則是通過平水槽、飛沙堰以及具有護岸溢流功能的人字堤等組成的溢流排沙工程,汛期內荊河挾沙從飛沙堰頂溢入外江,可保證灌區不成災。」
此項工程是重中之重,但亦是最難之一。
這一項中的內容都是他們不曾接觸過的超前水利建設,是以他們除了茫然又震驚的聽著,並不能給予任何意見與反駁。
此法自然不是鄭曲尺憑空想像的,更不可能是她短短時間內想出來的,她不過也是拾人牙慧,取先輩在世界上一項傑出的系統工程建設所來。
而第三項鄭曲尺並沒有立即道出,畢竟一口也吃出個大胖子來,她引領著眾人來到一個沙土模型前面。
「諸位,且請先看一看,我方才所說的那些內容,最終的成效便是呈現在這沙土模型之上。」
眾人定睛一看,先是一一描摹其上,只見方才她所講的那些霧裡雲里的工程,如今便這樣活靈活現的擺在了他們的眼前。
它就像是被縮放的蒼陵地脈,河流、地貌、山嶺、梯田尤其是那現實中還沒有存在,卻在這上面展示出其全貌的創建,無一不充滿了令人神魂顛倒的魅力。
他們倒吸一口氣,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這一套完整的系統性治理水患的工程,原來在完工後,便這般宏偉驚人嗎?(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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