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瓶頸,眼見期限將至急得快上吊的人,倒是很快被牧高義跟史和通他們說服了。
有這兩人擔保,這種既不必擔主要責任,又能當一回混子的事,何樂而不為?
而稍有成就、對自己作品極為有信心的,那是傲氣得一匹,不肯對外分一杯羹,非得堅持自己的選擇。
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牧、史兩人東轉西轉,拿著圖紙卻只拉到三分之一的「贊助」。
他們覺著這樣不行,就又回頭去找鄭曲尺。
一張嘴,那就是一肚子的抱怨:「他們個個都拿咱們當傻子瞧,說是只光靠幻想來造車,畫得再好看,造不出來也白瞎,就有些跟咱倆平時關係不錯的,倒是將信將疑答應了,但更多的人卻不肯,人手上的器械都完成一半了,哪肯輕易放棄。」
鄭曲尺正在偌大的庫房選木、卸木,之前還說上山去找木頭,可眼下有現成的,而且種類齊全,木料上乘,叫她仿佛闖入了巨人的寶庫,目不暇接。
她聽完,問:「那你們集齊多少人了?」
「就三十幾個吧。」
鄭曲尺凝神,稍作計算,得出結論後,便神情一松:「沒事,我們可以先開始了。」
「三十幾個人夠嗎?」牧高義訝然。
「時間是足夠的,只是我擔心中途會出茬子,因此需要多預留一些時間來,為誤工、返工以及試錯。」鄭曲尺解釋了一下她先前想要人越多越好的原因。
「你設想得十分周道,老實說,有時候跟你聊天,都不像是跟一個普通工匠在談話,反倒像是一個在工事上浸淫了十數年、經驗老道的老匠師。」牧高義感慨道。
鄭曲尺沒說,但她心道,她拿下的工程量,足以叫她練就成一副老手。
眼下換了個號重練,但腦子裡的東西卻沒丟,她就還是她鄭曲尺。
「合理髮揮他們的長處,才能事半功倍,這裡有一張表格,麻煩你們將它發放給這三十幾人填一填,好讓我以最快的時間內來了解跟分派工作。」
鄭曲尺將早上抽空弄的人事表格交給他們。
「表格」是什麼東西?
史和通接過,看了眼上面的條條框框,還有填寫的內容,感到好奇又有趣。
「姓名,年齡,工齡,擅長領域這些東西,要怎麼填?為什麼要弄成這樣?」
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書寫格式還有數據歸納方法,兩人一時只覺得無從下手。
鄭曲尺道:「來,我先填一張,給你們做個示範。」
她隨便找根木頭當墊,將紙擱在上面,再掏出自製炭筆,在上面逐一填寫道:「姓名,阿青,年齡嘛23,工齡,這個工齡,就是咱們當木工多久了,這個可以從咱們出師的那一天算起,我就按照我的情況,填個15年左右吧」
史和通跟牧高義圍過來,見她親自示範填上內容,慢慢也都看懂了。
不得不承認,通過這種新奇有效的方式,她的確能快速知道對方的工匠經驗。
只是聽到最後,他們卻被她的厚顏無恥給驚著了。
工齡15年?
他填的是23歲吧,如果出師15年了,那她豈不是一出生就開始學木工了不成?然後八歲學成出師?
她就算想展示自己的能耐,也不必這麼誇張吧。
「我擅長的啊,這就有點多了,大料木匠、小料木匠、圓作木匠,土木、建築還有裝潢機械、框架、藝術」
見她念叨個不停,筆下如有神,飛速填滿,牧高義跟史和通都看不過眼了。
「等等,好了好了,咱們能不能填點真話,不,這不重要,我看懂了,你這、這叫什麼格的,該怎麼弄了,你將它們交給我們吧,我們立刻去發送。」
「怎麼就不是真話了呢?」鄭曲尺鬱悶了。
兩人乾笑一聲:「那咱們先拿去了,哦,對了,你這個東西也能借一下嗎?省得還得跑一趟去借筆研。」
「這是炭筆。」鄭曲尺告訴他們。
牧高義連忙點頭:「哦哦,這個東西,不是,這個炭筆我方才見你拿它寫字,便一直覺得神奇,它不用研墨蘸墨,就這樣可以在紙上揮寫,的確方便啊。」
見他們欣賞自己做的炭筆,鄭曲尺大方道:「那這個就送給你們了,我這邊還有。」
「那就謝了。」
——
鄭曲尺造車所需要的木料,要軟硬兼顧,不能完全統一,比如車軸,普遍用楓木、櫸木跟槐木。
而福縣盛產一種榆木,十分結實、抗腐蝕,又耐用,用來做軸承十分合適,橡木拿來做車廂體,不僅紋路顏色好看,還沒有那麼多節疤。
得用多少木料,她心中有數,找到她需要的木料,她就將它們先取出來堆放在一塊兒,省得一會兒別的工匠進來,被拿走了。
不過,這幾噸的木頭,她一個人搬運太麻煩了,於是她暫且坐在堆好的木頭上歇息,等著高牧義跟史和通他們回來再想辦法。
「你是誰?趕緊下來,我要搬走這一堆榆木。」
旁邊,一道不客氣的聲音驟然響起。
鄭曲尺轉過頭一看,是一個拿布包著頭髮,身穿工服卷邊的匠人,他年齡看起來不大,也就二十來歲左右,眉眼細長,四肢強健有力。
鄭曲尺站起身來,禮貌地解釋道:「這不能給你,這些木頭是高牧義跟史和通他們要用的,我在這裡就是替他們看守。」
可那人卻並沒有因為聽到高牧義他們的名字而罷手,他反倒怒了:「這庫房的木料,是共用的,他們倆憑什麼人不在,還想霸占著先?」
嘿,這人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她明明都說了,她在這裡替他們看守,怎麼能叫人不在,還霸占呢?
「既是共用,自然是先到先得。」
男子沒理會她的話,只蠻橫道:「可現在它們還在庫房裡,既然木頭沒被搬走,那我就可以搬走。」
說完,他便大聲叫來外邊等著的雜役兵,要將那堆榆木通通搬走。
鄭曲尺也禁不住動了怒,她趕忙跑到木頭前,張臂擋住:「等一下,牧高義跟史和通他們馬上就回來了。」
「你以為我會怕他們?搬!」
五、六個高大強壯的雜役兵目中無人過來,鄭曲尺眼見自己挑選的榆木要保不住了,正巧這時,牧高義跟史和通趕了回來。
聽鄭曲尺一說前因後果,兩人那也是不虛場合,掄起袖子就是上前理論。
「你們敢!沒聽阿青說了嗎?這些木頭是我們先挑的?」牧高義凶道。
史和通板起臉,沉聲道:「付長楓,你憑什麼來搶我們的東西?」
一看到他們倆,男子也就是付長楓,冷笑嘲諷道:「憑什麼?我想問問,你們倆憑什麼打破咱們匠師團一直以來的規矩?拉邦結派,連成一氣,你們究竟想做什麼?是想將我們這些出頭的先排擠走,給你們這些拿不出手的騰位置?且看看究竟最後是誰贏吧。」
牧高義嘴皮子更利索,他接下話道:「付長楓,你算什麼?你的那個東西別以為我們眼瞎看不出來,不就是照搬人家桑瑄青的設計嗎?你有什麼本事啊,這麼多年也沒見你造出什麼特別了不得的東西來啊。」
這一番反嘲可謂是刀刀致命。
付長楓聽完,氣得直接口不擇言:「那你們呢?說別人之前,難道都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嗎?將軍吩咐對別國大型器械的研製,不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眼看,雙方為了一堆木頭,不僅扯出了前塵舊怨,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吵得不可開交,徹底撕破臉皮,鄭曲尺也是嘆為觀止。
想不到這麼一個匠師團,不僅內卷得厲害,內部恩怨好像也不少。
知道繼續吵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付長楓仗著這一次他帶來的人多,直接叫身後的雜役兵:「給我去將這些木頭拖回去!這榆木,今日我付長楓要定了,誰來阻止都不行!」
鄭曲尺也擠過來,罵他臭不要臉:「你這是要硬搶了?」
「什麼硬搶!這東西本來就不是你們的,我著急要用,你們若再攔著,我的起重器械無法如期完成,延誤將軍大事,你一個小小雜役兵,還有你們倆,擔當得起嗎?」付長楓氣焰高漲。
一時之間,雙方呈三角對勢,誰也不肯退讓一步,但總得來說,鄭曲尺這邊要吃虧一些,因為對方人多,可以生搶,他們就三個。
「她擔當不起,你就擔當得起嗎?」
庫房門口,一道尾音勾著笑,但卻如暴風雪襲來的男聲響起。
鄭曲尺徒然一僵,驚訝地看過去。
其它人也都是第一時間回頭,便看到宇文晟正帶著王副官跟蔚近衛站在那裡。
將軍猩紅的唇瓣彎起,冰冷潮諷的輕笑聲盪開,刺得人無法呼吸,渾身發抖。
所有人都傻了。
「將、將軍?」
他們腿一軟,「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那保命的態度、那熟稔的跪姿,簡直就是習以為常。
而常常會因為不習慣跪人,而動作慢人一步的鄭曲尺,總與這種場合格格不入。
她杵在那兒,就跟一截呆立的木頭似的。
她尋思自己這都升職當將軍夫人了,還得跟以前一樣隨時隨地要跪宇文晟嗎?
但她轉念一想,她這個將軍夫人的水份太多,當不得真,她還是跟其它人一樣為好,而且現在,她是「阿青」不是。
正當她也要跪時,不經意與宇文晟的視線對上了,他正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一雙陰暗下的眼眸,無聲地與她糾纏不休。
她怔了一下。
「都起來吧。」宇文晟道。
第一次,這當真是第一次啊,將軍竟然免了他們的罰跪?!
吃驚、難以置信,同時也更覺得惶恐了好不好。
一切的不同尋常,都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對於牧高義、付長楓他們而言,人都麻了。
試想以前,他們哪一次犯事,不都得跪到將軍暫時氣消、或者離開為止,可這一次,他們才跪下,將軍就「體貼溫柔」地放過他們了?
鄭曲尺一聽宇文晟喊人起來,當即眼眸一亮,那微微打彎的膝蓋,又重新給直了起來了。
其它人,在各種不安猜測跟惶惶不安的情緒當中,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可他們不敢直視將軍,全都彎腰駝背,視線盯腳。
「你們是不是覺得本將軍給你們的時間太多,所以才有閒心在這裡爭吵不休?」
宇文晟的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哪怕他並沒有用上特別重的語氣,卻依舊將他們剛建立好的「堅強」給嚇破了膽。
「啪」地一下,他們再次條件反射性地給跪下了。
「我等不敢,請將軍息怒。」
鄭曲尺嘴角一抽:「」
喂喂,怎麼又給跪下了?
那她呢?
鄭曲尺眼神略帶「苦愁」地瞥向宇文晟,都怪他啊,好好的一句話,他非得用疑問問,這不是故意嚇人呢嗎?
於是,她無奈長嘆,又準備隨大眾,給跪下了。
宇文晟見她那副「我不願、我不甘,但我又拗不過大眾的意願」的可憐色,頓時語氣不免加重幾分:「誰叫你們跪下的,起來!」
他隨便一句都能叫他們驚魂,這一句類似訓斥,簡直都快要了他們的命了。
刷刷刷——他們渾身冷汗,忙不迭地撐地爬了起來,生怕動作晚了一秒,就會被將軍給嘎了。
今日將軍肯定心情不佳,不,應該說極其惡劣,要不,怎麼會這麼反常,反常到連見人跪下認錯都不待見了?
完了完了,這是不打算留他們一條活路了是不是?
鄭曲尺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嚇自己都嚇得都快撅過去的一眾同僚,由於他們噤聲低頭,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不合群的。
不是,宇文晟他這時候過來庫房,打算做什麼?
嚇人?
應該不可能。
他不會這麼無聊才對。
她對他比嘴型。
不、是、答、應、過、我、不、來、找、我、的、嗎?
宇文晟讀懂了,他覺得好笑,於是學著她——不、是、來、找、你、的。
身後,王澤邦跟蔚垚,見將軍跟將軍夫人當眾「眉目傳情」,都紛紛識趣避開眼神,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們。
一想到將軍為了不叫將軍夫人下跪為難,而一反常態,將庫房一眾匠師跟雜役兵嚇個半死,他們倆,一個想仰天長嘆,而一個則非常想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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