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我帶球跑回來了 6 夢裡人

    莊冬卿淚流不止,腦子全是懵的,乍然聽得這話,人傻了。

    半晌,愣愣抬頭,深紅著眼眶,盯著面前朦朧的人影,發出一個單音節:「啊?」

    他已經氣出幻覺了嗎?

    卻聞得一聲笑,尚看不清長相的貴人悠悠複述道,「我說,」

    「我也挺討厭這裡的。」

    明明是帶著笑的。

    尾調卻壓著不容忽視的鬱氣。

    腦子沒轉過彎,趨吉避凶的本能,先讓莊冬卿縮了縮脖子。

    下意識覺得面前站的是個厲害人物。

    周遭又安靜下來。

    有幾瞬,莊冬卿感到了尷尬,正要開口再說點什麼,對方率先出聲。

    「既然這麼有緣,那不妨坐下一起喝壺茶。」

    「這裡清淨,臨著池水,還能賞賞景。」

    莊冬卿想拒絕。

    岑硯:「恰好我的僕從也略通醫術,讓他給你看看,別傷著了筋骨。」

    「」

    對哦,他的腳撞著了。

    不提還好,岑硯一說,莊冬卿又覺得痛得厲害,眼眶裡再度包起了淚。

    這麼一停頓,柳七上前遞了張剛備好的熱巾子給莊冬卿。

    對一個淚流滿面的人,這實在很難拒絕。

    而一經拿起,後續便全然跟著對方的節奏安排走,讓站起站起,讓坐下坐下,讓脫鞋哦不,這個不行,莊冬卿要臉,堅決不脫。

    「那我按一下關節,疼的話您就說出來。」

    柳七也不勉強,只幫莊冬卿檢查了下,沒崴著腳,純撞痛,沒什麼大礙。

    看完便有人跟著奉了水,讓莊冬卿淨手。

    迷迷瞪瞪的,一套就搞完了,等莊冬卿緩過神來,已經捧著新泡的茶水在喝著。

    「」

    皺了皺鼻子,莊冬卿內心為自己的莽撞慚愧。

    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呢,就受了這麼多的照顧,怪不好意思的。

    已經止住了哭,喝茶的間隙偷偷用指尖去摸眼下,確認皮膚乾燥,儀容應當是得體的,鬆了口氣,才又將指尖搭回茶杯上。

    一切盡收眼底的岑硯失笑。

    「茶還合口味嗎?」

    啊?

    莊冬卿心思壓根不在上面,聞言,趕緊又嘗了一口。

    岑硯嘴角翹了翹。

    「這是」看著紅亮的茶湯,莊冬卿不確定道,「滇紅?」

    岑硯眉眼微動,「你認得?」

    今上獨愛龍井、碧螺春一類的清茶,貴族間也奉綠茶為佳,先皇倒是還愛喝他們封地出產的普洱,但今上與先皇關係冷淡,這麼多年過去,哪怕每年依舊上供著,也只零零散散還有些宗室長輩在喝了。

    封地的紅茶不曾上供,在京城的受眾,比普洱還少。

    隱約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莊冬卿只能含糊道,「感覺是。」

    頓了頓,小聲補了句,「挺淳厚的。」

    柳七笑答道,「公子好眼光,這是老家才差人送來的古樹茶,上百年的茶樹產的,一年也采不了多少。」

    莊冬卿不知道該怎麼接,低頭又呷兩口,越發小聲道:「恰好猜到罷了。」

    「好喝的,多、多謝款待。」

    不是古人,不敢深聊茶文化,莊冬卿又將話題拉了回去。

    這回溫和的主人卻沒有再接話。

    再喝兩盞茶,過久的沉默讓莊冬卿內心愈發七上八下。

    每一口茶水喝下去,懸吊的心就又被提起來一點。

    他的養氣功夫自然不能和混跡官場的岑硯比。

    待柳七利落將第三盞茶續滿,一直低頭龜縮的莊冬卿,終於抬起了臉。

    擦乾了淚,和岑硯記憶中的無甚兩樣,眼睛亮亮的,看人的眼神很直,又因著那一分清澈,哪怕視線凝得久一些,也並不會讓人感到冒犯。

    不對,也還是有變化,瘦削了。

    莊冬卿也看岑硯。

    與之不同的,瞧清楚的第一眼,他就愣住了。

    高眉深目,五官立體,淺瞳色,還,挺異域的。

    但再仔細瞧,玉冠束髮,輪廓流暢,高挺的鼻樑上帶著些微駝峰,適度的頰面留白又壓住了眉眼的異域感,讓整體氣質趨向沉著內斂。

    衣服並不是文人裝束,是便於行動的窄袖常服,衣領袖口也布有密密的刺繡,陽光下,深得近乎於黑的藍袍泛出綢緞的柔和光澤。

    是好看的,同時,他面前坐的,也真真又是一位貴人。

    但讓莊冬卿驚訝的並不是這些,他歪了歪頭,神情困惑極了。

    「您好面熟啊」

    「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想得深了,不自覺的,竟是問出了口。

    「」他一定是被男主氣傻了。

    岑硯舉止從容,被直勾勾打量了這麼久,也沒有絲毫著惱。

    聽得這話,坦然地又將話頭拋回給了對方,「哦,是嗎?你覺得呢?」

    莊冬卿懵懵的。

    一旁侍立的柳七卻是瞳孔巨震,一路上讓他心頭打鼓的那個猜測,幾乎是被岑硯這句話坐實了。

    原來那個「青」,真是卿。

    雖然只是個庶子,但實打實的是官宦子弟,莊家夫人出自太子派系,這位庶子看起來又和六皇子相熟,如果要拿這事作文章

    心念電轉間,數種陷害岑硯的鬼蜮伎倆,已然在柳七腦子裡過了一遍,驚得他兩眼發黑手心冒汗。

    但心內饒是再天崩地裂,面上柳七隻低著頭,一語不發。

    無它,岑硯把問題拋回給莊冬卿,本身就是一種試探。

    既有所圖,必然會將話頭往那處引,說多了,馬腳也就露出來了。

    那邊柳七費勁心思,


    這邊,莊冬卿腦袋空空。

    在哪裡見過?

    這樣的長相他見過?還沒有印象?!

    莊冬卿悟了,「如果真見過,那大概在我夢裡吧。」

    岑硯:「」

    柳七:「」

    莊冬卿信誓旦旦,「如您這般,長相氣質如此出挑的貴人,我如果真見過,不可能不記得。」

    有理有據,「所以,應該是我記錯了。」

    還能藉此說笑道,「要不就是發夢,夢到過似您般丰神俊朗的人物。」

    岑硯:「」

    柳七:「」

    莊冬卿誠懇:「我近來生了場病,腦子不大好使,讓您見笑了。」

    致歉的眼神尤為真切。

    岑硯難得有了些語噎。

    他不說話,柳七勉強接了句,「公子您過謙了,能記得夢中情景,怎的會頭腦不好。」

    說完便被岑硯掠了眼,柳七垂目,知道話說得有些陰陽怪氣了。

    莊冬卿卻笑了起來,全無城府道:「眼下不就是記不得嗎?」

    「你也不用安慰我,我之前摔到了頭,淤血還沒散盡,大夫說在那之前,是會在記事上有些問題。」

    柳七:「」

    岑硯:「摔到了哪裡?」

    莊冬卿也不設防,指了指後腦,又指了指額角,「好像最嚴重的是這兩處,別的地方有沒有傷,我記不住了。」

    岑硯視線落在他額角處,眸光沉了沉。

    語調放緩了些,「怎麼會記不住?」

    「摔在地上著了涼,發了高燒,等清醒過來,已經是幾天後的事。」

    「著涼?」

    「唔。」莊冬卿摸了摸鼻子,視線飄忽,聲音又低下去,「家裡規矩嚴,剛好,犯了錯被罰了」

    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

    岑硯垂目。

    在氣氛又要變得凝滯前,溫聲接道:「上京書香門第,對子弟的約束確乎是出了名的嚴厲。」

    暗暗還抬了莊冬卿一下,莊冬卿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岑硯凝著少年的臉,心想,真是簡單。

    像是一汪淺泉,

    想些什麼全都寫在臉上,一眼見底,壓根不需要費心思去猜。

    這樣的人麼

    「味淡了,換壺茶罷。」

    將杯中寡淡的茶湯隨手澆了,岑硯又補道,「即是有緣,公子不妨再嘗嘗我家鄉別的名茶。」

    普洱、沱茶還有白茶,各自泡了一壺。

    柳七一邊泡一邊介紹,莊冬卿聽得來了勁,到後面眼巴巴瞅著柳七,被那求知若渴的眼神瞧著,柳七想少說幾句都不能夠。

    期間偶然提起了柳七的老家,不知不覺多說了些,待反應過來,見面前的莊冬卿依然聽得津津有味,柳七心情頗為複雜地止住話頭:

    「邊遠山地,不及上京繁華秀麗,讓公子見笑了。」

    「哪有,雲貴地區風光秀麗,氣候宜人,很好啊。」莊冬卿讚賞,想到什麼,又補充,「冬天也暖和,可不像京城這邊風雪滲人。」

    岑硯忽地看向亭子外。

    莊冬卿跟著轉身,便見到了前來尋他的六福。

    哦,他出來太久,哪怕是裝裝樣子,也得回去了。

    與岑硯告別,道謝的話說了一堆,臨了,才發現雙方並沒有互通姓名,莊冬卿趕緊將自己的身份名字補上。

    說完,輪到岑硯,卻見眼前人笑著道,「我名聲可不好,說出來小少爺怕是不喜。」

    「那相逢即是緣分,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岑硯揚了揚眉,不期莊冬卿會如此回答。

    有緣嗎?

    稍作思索,莊冬卿已然深深對他作了個揖,瀟灑離去。

    起身目送,等人走得遠了,柳七嘀咕道:「主子,這人真如此心無城府嗎?」

    岑硯看著莊冬卿沒入園林小道,提到,「他一面說我們來自雲貴地區,一面卻又不知我身份,你覺得呢?」

    「你沒可沒說過老家是在哪兒。」

    柳七心頭猛的打了個突。

    一抬眼,卻又見岑硯嘴邊噙著淡淡的笑意,邊笑邊搖頭。

    神色玩味,並不似著惱。

    柳七又糊塗了。

    *

    在宴會上混了一段時間,莊冬卿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前走了。

    不想回家繼續嚼菜,主僕兩人在外點了兩碗面應付。

    萬幸中午吃得又飽又好,晚上也不怎麼餓。

    走回府天也黑了,莊冬卿腦子亂糟糟的,不願意再去想劇情,索性給自己放假,提前洗漱休息了。

    ——「莊公子,您還好吧?」

    ——「我扶您去休息吧」

    ——「誰?」

    ——「誰讓你來的?」

    ——「頭怎麼了?」

    ——「知道郝三讓你來幹什麼吧?」

    眼前模糊的臉湊近,終於變得清晰,眉骨挺括,深眼窩,琥珀色的眼珠,湊到莊冬卿面前,含住了他的唇

    莊冬卿躲了躲,沒躲開,視線里,對方鼻樑帶著微微的駝峰

    半夜,莊冬卿猛的坐了起來,滿頭冷汗。

    摸了摸額頭,沒發燒。

    不是,那天,那天合著他是摔倒了就穿了過來?

    他不是睡著了才穿過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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