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人。
一個渾身上下,完全包裹在鋼鐵盔甲里的人。
除了疲憊不堪的表情,以及濺落在銀白色盔甲表面的大量鮮血之外。他的手上,還死死地捏著一把帶血的鋒利長劍。
那副盔甲,實在太沉重了。看得出,體力透支的他,正在努力想要卸掉身上最大的桎梏。只是,大量失血後帶來的乏力感。使得一次次艱難的舉手投足,看上去顯得無比笨拙。根本沒有絲毫的靈活可言。
頭盔已經被摘下扔掉。肩膀上的護甲也歪斜地搭在一邊。他很想從背後解開胸甲的系帶。然而,受傷的雙手,已經顫抖得幾乎連劍柄都無法捏住。
他走得很急促。而且,不住地回頭張望。從那焦急的臉色看來:似乎,是在畏懼。又好像,是在等待什麼。
從盔甲的樣式,和雕刻在外表的花紋。雷震完全可以看出:這是一名教庭騎士。
在這種苦寒之地出現一名教庭騎士,實在有些古怪。
教庭在大陸各國的貴族圈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威望。教皇麾下的騎士們,生活豪華且奢糜無比。曾經有一名小國王公感嘆道:「教庭騎士的待遇,簡直就是貴族中的貴族。」
對於貴族,雷震一向沒有什麼好感。在他看來,這些高高在上的傢伙,不過是用大把金幣換取拳手性命,以博一笑的人類渣子。
從他潛伏的位置,到騎士的所在,不過幾十米遠。可是,雷震卻絲毫沒有動彈的跡象。
他不想出手。
很明顯:這名騎士肯定遇到了某種致命的危險。否則,一向視榮譽重於生命的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拋棄身上的鎧甲奪路而逃。
這些人的死活,關我屁事?
這個時候,騎士身上的肩甲已經卸落。胸甲背後的系帶也已經拉開。只是,身上拋棄的沉重負擔,並未使他前行的速度有絲毫提高。相反,他的腳步,越來越蹣跚。
他的血,流得實在太多了。
若非沒有那柄長劍的支撐。恐怕,他連最基本的身體平衡都難以保證。
就在雷震頗為憐憫地冷眼旁觀時。一件莫名的物事,帶著無比迅猛的勢頭。從街口拐角處徑直射向騎士的背後。
「嗖————」
拼盡最後的力氣,騎士艱難地避開攻擊。當他隨意瞟過撞落在地面物體的時候。疲憊茫然的眼睛裡,頓時充滿了無法遏制的憤怒,與道道鮮紅的血絲。
「索薩?不!這不可能————」
雷震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具屍體。
一具同樣被銀色制式鎧甲,裹滿全身的屍體。
看樣子,那也是一名教庭騎士。只是,肩膀中央原本應該是頭顱的所在,只留下一個晚口大小的模糊血洞。
「吼————」
一聲低沉恐懼的悶哼。使得沉浸在悲憤中的騎士渾身一顫。轉頭看時,卻見街角處,已經慢慢踱出一頭通體烏黑,高約兩米,口中昂長伸出兩顆巨大獠牙的虎形野獸。
猙獰的巨口中,上下兩排鋒利的犬齒。死死叼著一顆足球大小的圓形物體。
憑著本能的意識,還有拳斗手敏銳的眼力。透過昏暗的夜幕,雷震仍能辨別出:那是一顆齊喉被活活咬下的人頭。
死者的腦袋,很新鮮。
頸部的切口,甚至還不住地慢慢淌出腥濃的血水。凸出翻白的眼球里,滿是無可奈何的悽然與絕望。
「咔嚓————」
一聲脆響。野獸口中的頭顱已經應聲而裂。在那種無法抗拒的強大齧咬之下,堅硬的顱骨就好像一顆薄皮的核桃。毫無懸念地被生生嚼成紅白參半的碎片。
「操你媽,老子跟你拼了————」
騎士怒吼著,高高揚起手中的長劍。腳下一頓足,便要朝著野獸直衝而去。
負責掩護的同伴已經被殺。既然逃不掉,不如拼力死戰。
就在這個時候,從旁邊一堵低矮的土牆背後。突然竄出一團莫名的黑影。仿佛一發脫膛而出的炮彈。以無法想像的速度,驟然襲向眼前的巨獸。
雷震不得不出手。
這頭野獸,屬於北部冰原食物鏈的最上端。即便是在競技場上,被自己撕裂的極地棕熊。在它的面前,也只能仿如笨拙的家養圈豬一般,在毫無抗拒能力的情況下,被活活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黑紋暴虎,北原之國最強悍、最可怕、也是被人們談之色變的最恐怖野獸之一。
這種黑色的暴虎,具有遠超於普通野獸的智慧。
眼前這頭,顯然是被飢餓所驅使外出獵食。對於已經殺死的那名騎士,它並不急於果腹。而是快步趕上先前逃走的一名。想要將二人全部齧殺之後,再肆無忌憚地大塊朵頤。
暴虎,具有極其靈敏的嗅覺。與之近在咫尺的雷震,雖然隱蔽得極好。卻也無法掩蓋身上人類的特殊氣息。情急之下,他只能做出最本能的反應。
貴族雖然討厭。不過,這種時候,多一個幫手。總比少一個助力好得多。
被鮮血刺激得無比興奮的暴虎。根本沒有想到:那股令之疑惑的人類氣息,竟然就在自己身邊。一時間,措手不及的它,只能下意識地避開雷震右拳的攻擊。卻不想,從這名人類的左臂上端,卻突然射出一枚鋒利的銳器。
那是一枚三棱形的箭。也是雷震帶在身邊,以防萬一的殺著。
這一箭,極准。不偏不倚射中暴虎的右眼。
「嗷————」
暴虎一聲慘叫,鑽心的劇痛,使它狂性大發。瞬間,所有注意力已經離開騎士,集中到了剛剛出現的新對手身上。
雷震仍在猛攻。頃刻之間,已經連續揮出了數十拳。
速度,可怕的速度。若非親眼所見,騎士根本不會相信:區區一個人類,竟然擁有如此迅猛的拳速。
「我的上帝,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望著眼前的人虎大戰,騎士只覺得喉嚨一陣發乾。
這頭暴虎的威力他是親自體驗過的。就算是與同伴兩人一起面對,他們也只能落荒而逃。卻不想,這名突然殺出的陌生人,實力如此之強。竟然能夠獨自與這頭猛虎鬥個平手。。。。。。
「別站在那裡發楞。快治療我————」
一聲暴喝,使得大腦一片空白的騎士,恍然回過神來。不由分說,連忙吟唱咒語,將一個簡單的「生命恢復」使加到雷震身上。
魔法的吟唱,需要時間。若不是雷震突然出現,他根本無暇在危急關頭使用法術。
治療,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
受傷的暴虎,遠比平時更加凶狂。雷震的拳頭與其利爪相互碰撞之間,拳端的指節,已經被抓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換作一般人,早就已經吃疼不住。捂起傷口敗下陣來。
然而雷震不同。
在競技場裡,靠拳頭混飯吃的他很清楚:面對暴虎這種天性兇殘的野獸。你必須表現得比它更加暴力,更加嗜血,更加不顧一切。必須在氣勢上將之死死壓住。否則,一旦被它暴起反制。結局,只能是兩個人同樣命喪於此。
如果不是還有一個騎士在場,雷震也根本不會使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
奇異的綠色光芒,從他拳端的傷口,慢慢擴展至全身所有的傷處。飛快生長的肌肉,從白骨表面迅速包裹而起。很快,破爛的血管、扯碎的皮膚,都在逐一恢復的恍然如舊。
雷震仍在揮拳猛攻。根本沒有絲毫想要停下的勢頭。
艱難地咽下一口粘稠的唾液。吟唱魔法的騎士,只覺得身體沒來地一陣發顫。
「生命恢復」,屬於戰場急救類型的魔法。雖說不能活死人,卻足以肉白骨,復生破爛的肌體。
但是,和所有治療魔法一樣,接受「生命治療」的傷者,必須承受肌肉復生的巨大痛苦。當新生肌體緩慢生長的過程中,復原的神經,會把所有與自己接觸到的魔法感應力。毫無遺漏地傳輸到大腦之中。
他也親自體驗過那種難以忍受的劇痛。可是,為了活命,為了康復。區區疼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像這樣一邊恢復,一邊速度不減地拼命戰鬥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這簡直就不能歸於普通人的範疇。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強者。
十指連心,拳端的劇痛,幾乎使得雷震想要昏闕。
暴虎仍在反抗。它實在不明白:眼前的人類,為何如此之強?
雷震很清楚:自己支持不了多久。
高速攻擊,需要充沛的體力做後盾。恢復中的他,不得不分出部分精力抵抗疼痛。
頂多,還能堅持幾十秒鐘。這已經是雷震的極限。
該怎麼辦?
那名騎士已經重傷,他連吟唱魔法都顯得困難。更不要說參加進來與自己共戰。
就在這個時候,雷震忽然心念一動。連忙側過身體,避開騎士的視線。飛快按下腰間的一處凸起。
那是重力發生器。先前在城市中偶然撿到了「古代遺物」。
鎖定範圍,半徑兩米。
在重力倍數的指針上,雷震咬了咬牙。狠狠按下「百分之一百」的黃色警示數字。
頓時,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由內及外貫穿了他的全身。使得他腳下一個琅蹌。差一點兒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雷震沒有使用重力最大波及範圍。他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旁人所探知。
暴虎身形也是一頓。超過自重整整一倍的力量突然壓下。它只覺得恐懼,覺得駭然。它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雷震在發抖。
強大的重力,壓迫得他臉色一陣發白。拼命掙扎之下,他摸出靴邊的匕首。運起全身所有的力氣,朝著被壓倒在地,四爪兀自亂抓的暴虎狠狠刺去。
在遭遇突然襲擊的情況下,人類的思維能力總會出現短暫的停頓。
暴虎也不例外。
雖然它具有一定的智慧。但就根本而言,卻也無法與人類相比。
遭遇突變的它,大腦空白的滯留期,甚至要比普通人更久。以至於,鋒利的「虎牙」匕首徑直捅穿了心臟。它仍然沒能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匕尖接觸虎身柔軟毛皮的瞬間,雷震已經再次按下重力發生器的鈕鍵。當駭然不已的騎士跑過來時,混身酸軟,睏乏無力的他,只覺得是剛剛從死亡線上爬回。
「快走!快離開這兒!」
不由分說,騎士一邊飛快地施加兩個恢復術在二人身上。一邊掙扎著拉起雷震的手臂,將之搭上肩膀。半攙半扶,幾乎是硬拽著將其拖了起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等等,我的背包。」
重力效果雖然已經消失。可是對於身體的負面影響仍在。疲憊的雷震,只覺得耳邊一陣轟鳴。甚至,腳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震動。
他選擇的夜宿地點,位於城市的邊緣。這裡,距離城外的冰原,並不遠。
雷震恢復的時間並不長。前後算來,不過幾分鐘。那種強悍的生命力,即便是騎士本人也為之嘖舌。
魔法治療,固然有一定的作用。可是,雷震卻真正發現:剛才不過十餘秒鐘的完整重力。對自己的幫助,實在難言表。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從大山的束縛下掙脫而出。雖然疲憊,卻無比的輕鬆。
甚至,自己揮拳的速度,也比平時要快上幾分。
城市郊外,一處隱蔽的矮屋裡。大難不死的兩個人,重新點起一堆溫暖的篝火。
「我叫威爾森,隸屬教庭的神聖騎士。」
這是一個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的中年人。激烈的戰鬥,使栗色的頭髮顯得有些散亂。不過,發尾那根昂貴的絲製頭帶,卻足以證明他的貴族身份。
望著對方悲痛的面龐。雷震心中一動,從旁邊的背包里,摸出一塊事先烤過的肉乾遞了過去。
「吃點東西吧!那個死去的,是你朋友?」
威爾森也不推辭。接過肉乾咬下一口:「他叫索薩。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同僚。」
「你們,怎麼會來這種地方?」這是雷震最關心的問題。
聞言,威爾森停下口中的咀嚼。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那麼,你呢?你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我對古人的一切,都感到好奇!」雷震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我是一個自由拳斗手。也是一個冒險者。」
「有些東西,不知道,反而要比知道得好。」
威爾森早已猜出雷震的真實身份。
如果是尾隨自己而來的敵人,根本不會在那種時候突然出手相助。
他也從未見過,哪個殺手會採用以命相搏的方式,面對一頭暴虎。
何況,當初接受任務的時候。只有自己與索薩二人接受教皇單獨召見。除了他們,再無第三個人知曉此行的秘密。
在雷震與暴虎搏鬥的最後時刻。他實在很想拔腿一走了之。或者,在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給這個身份莫名的年輕人腦袋上補一劍。
畢竟,教皇陛下曾經再三叮囑:「絕對不能泄露半點秘密。」
威爾森實在下不了手。他的骨子裡,仍是一個信念高貴的騎士。
救命之恩,必報。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下意識地把雷震看做自己的朋友。
威爾森不想害雷震。也絕對不會讓他知道那些足以致人死命的可怕秘密。
「休息一晚,明天,咱們就離開這兒!」說話間,他已經加重了口氣。甚至,顯得有些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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