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女孩 二十四

    「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在阿乾給朱玉嵐租了一個兩居室的民居，讓其從工廠辭職，搬來這裡養胎開始，每次阿乾來這裡，朱玉嵐基本都會向其拋出這個問題。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這時阿乾基本都會點上根煙，不說話。但每次看到氤氳的煙霧中阿乾那張眉頭緊皺的臉，朱玉嵐總是會更生氣，不僅讓阿乾馬上把煙掐掉，說是對胎兒不好，而且阿乾有時想跟她溫存一下，朱玉嵐也會以同樣的藉口而拒絕。當然，如果有時遇到阿乾的口松一些，能許下些承諾什麼的，朱玉嵐也不會完全不讓碰。

    橫亘於兩人之間的某些實際的東西，就這樣愈發凸顯出來。而這，無疑是相當傷感情的。只不過在正式分娩前，對阿乾來講，朱玉嵐懷的畢竟是他的骨肉，所以儘管兩人之間的感情沒有之前那麼好，但阿乾還是儘量忍耐了很多，一直到朱玉嵐月子結束，兩人間的矛盾才漸漸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起來。

    照顧孩子本來就是比較辛苦的事情，所以孩子出生後，朱玉嵐的脾氣越來越差。有時阿乾在朱玉嵐這裡過夜，晚上孩子一哭，兩人都是期望對方可以起來照顧。為著這麼一件看似很小的事情，兩人間就不知吵了多少架，鬧了多少矛盾。

    人天生的自私和軟弱，加之孩子降生後所產生的生活中的種種變化，就使得阿乾和朱玉嵐兩人之間以前那種濃情蜜意，漸漸成為了一個遙遠的回憶。尤其是年輕的朱玉嵐，雖然已經做了媽媽，但在很多方面，其實還是個大孩子，還是希望別人能來照顧她，體恤她，寵著她呢。於是，面對跟阿乾之間日益激化的種種矛盾，她更多是選擇了用任性的吵鬧，置氣，不依不饒，傷害對方也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加以解決。

    那天好像什麼都不順，孩子一直哭鬧，剛哄睡著了，朱玉嵐就忙著去做飯，因為阿乾說今天他會過來。剛把菜倒進油鍋里，屋裡的孩子就又開始哭了起來。朱玉嵐趕緊關了火去哄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回到廚房。

    但時間已經有些晚了，所以那天的湯燉得明顯不夠火候。阿乾對湯一直是很挑剔，所以當時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把碗推到了一邊。然後飯也沒吃幾口，就起身說準備回去。

    不知為何，當時一聽阿乾這話，一整天都不太順的朱玉嵐就忍不住爆發了。

    「我今天忙了一天，又帶孩子又燒飯的，你吃了這麼幾口就不吃了，這剩那麼多怎麼辦？」朱玉嵐馬上滿是怨氣地質問起了阿乾。

    「那就扔了。」阿乾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拿起包就朝門口走去。

    朱玉嵐把手裡的碗筷往桌上一摔。

    「不行，今天你不能走，就在這兒。」說完，她「噔噔噔」跑上前，來到大門前，用身體擋住了大門，同時一臉倔強地看向了阿乾。

    阿乾更不耐煩了，拿手用力撥了朱玉嵐一下，讓她讓開。但朱玉嵐依然是一臉倔強堵在門口。

    這時阿乾臉上慢慢升騰起了一絲暴氣。

    「我告訴你，讓開啊。」

    阿乾的語調中此刻也有了一種很難形容的凶暴和惱怒，說完又再度用手狠狠撥了朱玉嵐一下。如果是年紀稍微大一些，對異性心理稍有些了解的女人，此刻肯定就知道不要再跟這個男人較真了。但對於才剛過二十歲，又是跟眼前這個男人是這樣一種關係的朱玉嵐來講，總覺得眼前這個一直還算是寵著讓著自己的男人，肯定不會，或是肯定不捨得對自己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這可能是每個稍有些姿色，多少嘗過被男人寵愛過滋味的女人都曾會有過的想法。只不過遺憾的是，所謂「寵愛」里所包含的那種人與人之間多少有些不對等的關係，就使得給出「寵愛」的那一方，對於接受「寵愛」的那一方，潛意識裡總是無法在人格上再給出同等的尊重了。

    雖然阿乾潛意識裡的這種不對等性，以前就多少有些流露，比如有時朱玉嵐跟別的異性有些接觸了，阿乾就會不高興，明里暗裡會用類似女人不要「見異思遷」「水性楊花」之類的說法提醒朱玉嵐；但如果朱玉嵐偶爾吃吃阿乾的醋時，阿乾卻又會責備說她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所以，儘管被「寵愛」這種感覺是每人多多少少都曾想要的，尤其是能被「專寵」的感覺，但理性些看，人與人之間，無論是兩性關係，還是其他關係，雖然「寵愛」無可避免會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但如果基調還是保持在平等和尊重上，或許才能走得更遠一些吧。

    但要求剛過二十歲的朱玉嵐，這時能夠分辨「寵愛」和真正的「愛」之間的差異，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所以此刻眼前朱玉嵐的表現，就讓似乎從未在人格上真正將其平等看待過的阿乾，盛怒之下，一時間想也沒想，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而朱玉嵐在那裡愣了片刻後，就馬上撲上去與其廝打了起來……

    一個是無知依舊，一個亦是依然從未把對方當成跟自己人格上平等的人，於是彼此間的此種廝打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似乎就慢慢變成了兩人間的一種家常便飯。

    如果說，流言止於智者；那麼，或許同樣也可以說，傷害止於善者。站在某種角度上看，傷害也是有其循環傳遞的鏈條的，一個人受到了傷害，確實很難不把這份傷害反擊散播出去。不過這也不稀奇，畢竟真正的善良一直是這世上的一件罕物，即便在別人眼中還算是個善良的人，但因著生而為人而非神的某些脆弱，也難免會有感性衝動，有意無意給別人造成傷害的時候。

    所以，或許正因為誰也不是完人，這世上最值得學習效仿的善行之一，就是面對自己的問題，不是用高喊口號，或是徒言（註：空說不做是為徒言，說，自己也誠實去踐行，不叫徒言）一些看似高明的言論，抑或是批評指責別人來加以粉飾，而更多是注重於個人在內心和行為上的誠實與修養，儘量不將傷害傳遞。當然，這並不容易，但起碼做到不要擴大。

    對當時的朱玉嵐和阿乾來說，如果能稍微意識到一些這方面的東西，可能都不會產生後來的這樣所有種種。因為從爭吵，到動手，爭鬥的雙方無疑是將傷害在迅速升級擴大著的。而此種升級擴大所造成的傷害，如果就止於兩人間也就算了，但，還有孩子呢。

    還在襁褓中時，孩子對此似乎沒什麼感覺。但當孩子一天天長大，此種廝打爭鬥給其所帶來的影響，無可避免地漸漸就變成了某種深藏於其記憶中的，不可抹去的恐怖陰影。

    那時「包二奶」的現象在當地較為普遍，像朱玉嵐這樣身份的女人在當地並不算少數。所以朱玉嵐這樣一直跟阿乾保持著這種關係達數年之久。這期間，兩人時而廝打，時而和好，當然，遇到兩人心情都還不錯的時候，偶爾也會流露些許濃情蜜意，但即便是濃情蜜意，漸漸似乎也淪為了想要在繁瑣的現實中，能短暫逃避某些東西的刻意之舉了。

    此種狀況一直維持到孩子快要三歲的那年。當時阿乾所在工廠的大老闆過來考察時，重申堅決不准廠里的高級管理人員出現「包二奶」的行為，並著手讓廠里相關人員開始這方面的調查。

    冥冥中，朱玉嵐和阿乾就感覺會到來的這麼一個最後攤牌的時刻，終於就這樣降臨了。這個晚上，當阿乾向朱玉嵐把所有這些情況都講清楚，並提出朱玉嵐必須離開之後，朱玉嵐馬上又像是瘋了一樣地哭鬧了起來。

    那個晚上，看著眼前這個滿嘴咒罵，眼睛中閃著瘋狂的女人，阿乾頓時覺得，那個如小陽春般的冬日裡，獨自在河畔悠著鞦韆的美好女孩，似乎就像是一個夢一樣。

    朱玉嵐口中咒罵的話越來越不堪入耳，這讓來這兒攤牌前就一直壓力很大，提心弔膽的阿乾終於也是忍不住，瞬間爆發了，之後就又是一場彼此間的廝打爭鬥。

    最後是孩子悽厲的哭聲讓兩人漸漸停止了下來。看著像是瘋子一樣的兩個人，一旁的孩子一邊大聲嚎啕，一邊眼神中滿是驚恐地望著他們。

    而在兩人漸漸停止廝打後，這時阿乾突然「咕咚」一下，跪在了朱玉嵐面前。

    「如果你不同意，那我真得就完了。你放心，經濟上我肯定會給你補償的，而且孩子我也會領回去自己好好撫養，反正她也沒孩子，就告訴她是從別人那兒領養的。所以這些你都可以放心。你仔細想想，如果你這樣不依不饒，不願離開，那我完了，你也得不著什麼啊。」阿乾跪下，看著朱玉嵐說道，幾乎是聲淚俱下。

    滿面淚痕的朱玉嵐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曾經像自己的天一樣的男人，突然感覺這一切，曾經濃烈到化不開的情感，曾經讓兩人都欲死欲仙的欲望，此刻虛空得就像一陣風一樣。

    朱玉嵐走到床邊，慢慢坐了下去，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這時阿乾繼續跪著，移動雙膝來到她的面前，仰頭看著她。

    聽阿乾說完了這樣一番話，然後看著他這樣跪著挪到自己面前，此刻的朱玉嵐安靜得跟剛才相比，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這時阿乾看向了朱玉嵐的雙目，發現裡面有種很難形容的東西——茫然，無助，難過，傷痛，還有種隱隱的無可奈何。

    在這一瞬間，對眼前這個女人久違了的一種憐惜的感覺，突然就這樣湧上了阿乾的心頭。從坐在河畔的鞦韆上，眼中含著憧憬，無憂無慮，怡然，到眼下披頭散髮坐在床邊，眼中滿是茫然，無助，傷痛，短短几年的時間裡，這個女人身上就發生了這樣巨大的變化，有時不能不說，如果內心沒有根基，就只能任由生活本身，這個最大的魔術師，去造就，亦或是毀滅。

    而對此刻的阿乾來講，看著眼前安靜下來的淚流滿面的朱玉嵐，那個像小陽春一樣的初冬的日子裡，那個在河畔悠著鞦韆的美好女孩，似乎又漸漸回來了。只不過此刻對朱玉嵐，他已由那時的愛戀，變成了眼下的憐惜。懷著這樣一份憐惜，這時阿乾站起身，上前猛然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