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轉起來,轉,讓你手裡的桌球轉起來——打起精神來,練不會,不准回家吃飯!」一個老男人的喝斥聲響在耳邊。
我努力地振作精神,依稀記得,那是小時候教我們打桌球的少年宮老師,一個姓童的省隊退役球手。
「轉,只要球轉,對方一上板就飛——小石頭,你他媽的在想什麼?讓你手裡的球轉起來,內旋、外旋、側旋、上下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就讓球轉起來,讓對方接不起來就對了!快點,快點,少他媽偷懶,練不會誰也不准回家吃飯……」
印象中,童教練是「棍棒底下出人才」的堅定執行者,我們在台前練球,他拎著根兩尺長的竹竿在後面盯著,誰稍稍偷懶,他就一竿子抽過來。
就是在那種緊逼之下,我學會了旋轉球,由腰間力至肩頭,再從肩頭至肘彎,從肘彎到手腕,從手腕到手掌、手指、球拍上,把桌球快搓出去,無論對方採用那種接球方式,桌球都會沾板就飛。
「轉起來,借力擺脫!」我忽然找到了脫身辦法。
我艱難地將手腕、腳腕挺直,然後以腰腹部為圓心指點,費力地順時針挪移身體。
這個平時簡單到極點的動作,此刻卻無比費力。
我用力咬著舌尖,迫使自己保持足夠的清醒。
當我轉完第一圈的時候,腦海中又浮現出小時候一群孩子去結冰的臥虎山水庫上溜冰的事。普通玩法已經滿足不了我們的熱情,後來我們會先讓一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冰面上,另外四人分別拽住他的手腳,讓他在冰面上飛旋四五圈,然後將他扔出去。被扔的人像個陀螺一樣,能夠連轉二十幾圈、滑行二十多米才停住。這種玩法,帶給我們更多的快樂。
「轉起來,這沒什麼難的,就像……溜冰,轉起來吧,轉起來,嗨起來,跟死神賽跑……」我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腦子、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只剩一個心思,那就是——轉起來。
最後,我果真變成了陀螺,在玻璃板上旋轉著,忘記了時間和空間,一圈又一圈地轉動。
不知轉到多少圈上,我聽到「啪嗒」一聲,似乎就是性命的弦崩斷的聲音,然後就完全失去了知覺。
在無知覺、看不見的情況下,我殘存的意識感受到了大地的連續震動,伴隨著「轟隆、轟隆」兩聲巨響。我很想知道生了什麼,但渾身都麻木了,想動都動不了。
「或許,我已經死了。」我這樣想。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不再背負任何重擔,可以好好地睡一大覺,睡多久都不用醒。睡吧,就這樣睡過去吧……」我告訴自己。
沉睡了很久之後,我渾身輕鬆地醒過來,未睜眼,先愜意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四周死寂,無任何聲響,跟我此前任何一次清晨醒來都大大不同。
睜眼之前,我先大聲嘲笑自己:「夏天石,死了就死了,有那麼可怕嗎?這一覺睡得真好,如果以後天天都睡得這麼好,死也值了,對吧?」
我很清楚,自己當然沒死,如果死了,如何還能伸懶腰、說話?
睜開眼之後,我現自己處於一個狹小的石龕之內。石龕的尺寸僅有一米高、一米長、半米深,只能容我蜷縮著睡覺,就算醒了,也不能站立起來。
這石龕開鑿在萬仞絕壁之上,向上、向下望去,全都是陡直的懸崖。向前看,則是茫茫雲海,不見一物。
我以為前面是虛空一片的,但向前伸手時,卻被看不見的硬壁擋住。
「我被封在這裡了。」我無奈地低語。
轉頭向兩側石壁上看,卻見無數短短的斜槓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從上到下,無處不在,至少有幾百行、幾十萬條。斜槓不是用筆寫上去的,而是略略泛白,應該是某個人用指甲劃上去的。
我知道,被困者在沒有鐘錶計時的情況下,總會用斜槓來記錄自己被困的天數,一晝一夜就劃下一條,直到脫困為止。當然,除了脫困,還有另一條路就是「困死」。
「蟹臍。」這是我定下心來後想到的第一個詞,而且篤信自己的判斷。
生命瀕臨死亡之際,我僥倖不死,藉助於旋轉之力逃離了錐形空間,抵達了聞長老說的「蟹臍」,一個理論上存在,但卻無人找得到的地方。
我振作精神,盤膝打坐。
時間寶貴,我沒有閒情自怨自艾,必須抓緊這段獨處、自囚的時間捋順生命里所有的事。
我先想到的是,聞長老一死,追查鐵公祠事件的線索又斷了,這是最大的失誤。我幾次進出鞭指巷,就是為了與紅袖招聯手,利用「癔症之術」控制聞長老,誘使他說出鐵公祠那一夜的真相。人算不如天算,不但行動無果,反而導致聞長老被殺、我又被困。
接著,我想到的是燕王府這支勢力的動向。燕塗鴉一死,燕歌行一定會獨攬大權,成為燕王府未來的傳人。以他的為人,或許會將燕塗鴉的死記在其他人的賬上,高舉為燕十三少報仇的大旗,常駐濟南,藉機謀奪神相水鏡。
在這種變化中,我仍然可以相信連城璧,就像她仍然相信我一樣。她和秦王會不肯屈居於任何勢力之下,將來終歸會與燕王府決死一戰。
那麼,她要對抗燕王府,先要對付的是八神將中剩餘的七位。看起來,燕王府勝算極大,中原江湖無人能夠稍挫其鋒。
我如果能脫困,一定要與連城璧緊密聯手,成為牢不可破的盟友,彼此信任,永結友情——沒錯,我們之間只有並肩作戰的友情,不會再有其它任何展。任何時候,我心裡只有唐晚。白芬芳說得沒錯,無論唐晚是死是活,都已經獨占了我的心。
白芬芳藉助於「畫夢之術」探索過我的內心,她連我的潛意識都讀懂了,所以她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
「畫神」白芬芳、「書神」百曉生是燕歌行麾下的兩大高手,他們一個無所不知,一個無所不畫,自始至終高瞻遠矚,提前預判出江湖形勢的走向,為燕王府的每一步行動都樹起了明確的路標。
我希望連城璧能認清這一點,早早針對這兩人伏下必殺的手段。
另外,亂局之中,「鮫人之主」又成了一個巨大的變數。
我極力思索自己看過的資料,把跟「鮫人之主」有關的片段全都集中起來。
過去幾年中,曾有名為《加勒比海盜》的系列電影風靡全球,情節奇詭,引人入勝。我仔細研究過該電影的劇情資料,很大一部分就是參考了中國古籍中對於「鮫人之主」的描述。當然,電影只是電影,為了吸引觀眾,不得不做出很多玄之又玄的設定,將鮫人、海盜、海怪、海眼、海門、海上陰陽通道等等與大海有關的奇聞異事全都「一鍋亂燉」,最後弄了一個四不像出來。
按我的思路,「鮫人之主」名為海上霸主,卻有極大缺陷,因為它只能游弋於深海之中,不能到6地上來。一旦遭到誘騙,離開了賴以生存的大海,就會成為別人的砧上魚肉。
當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刻意針對「鮫人之主」時,這海上霸主就岌岌可危了。
在這裡,我必須提到幻象中那獨自駕船出海的披甲將軍。他的目標是「鮫人之主」,卻因為某種原因,死於淬毒短刀之下。
「我殺了我、你殺了你」——這是他給我留下的兩個不解之謎。
那麼,我同時也在思考:「為什麼有人打『鮫人之主』的主意?奇術師們生存、攻訐、縱橫、馳騁的江湖不都是在6地上嗎?難道將來會有一場曠世海戰?就像上世紀剛開始的甲午海戰一樣?」
甲午海戰是國家之恥,其案例過去屢屢被用於愛國主義教育。彼時,非船不快,非炮不重,非射術不精,非指揮不當,最大的問題在於,雙方海軍對於天時、地利的掌控。
查閱甲午海戰的分析資料可知,日軍戰船趁著潮汐上涌時高狂攻,選擇了中國戰船上炮塔無法擊中的死角。同時,海潮帶來了無數海帶,捲住了中國戰船的水底轉向輪,導致很長一段時間裡,中國戰船都在被動挨打,連續被擊沉。
海軍專家分析這個案例時,只會將慘敗歸結於船長指揮失誤、水手操控生疏、炮兵懶於操練,指出的全都是表面問題。
很多愛國的奇術師卻從另一個角度剖析此戰,指出日寇有可能操控了「鮫人之王」,藉助「非人」的力量,搶占了戰爭的先機。
縱觀二戰史就可以知曉,無論是珍珠港戰役還是中途島、硫磺島、馬來諸島、越南湄公河沿岸生的大大小小戰爭,只要是水戰,日寇總能以少勝多,起死回生。
所以,奇術師們百分之百相信,日寇與「鮫人之主」有著某種神秘的默契。或許,這也是美國太平洋艦隊在二戰後長期巡視大海的主因,他們不想重蹈二戰覆轍,務求控制「鮫人之主」,以此將全球的海、6、空控制權牢牢握在手中。
想通了這一點,我心裡豁然開朗——「『鮫人之主』是各方爭奪焦點,『神相水鏡』是另一個焦點,兩個焦點全都與『水』有關。怪不得扶桑忍者集團大規模集結於本城,原來都是抱著必勝的決心而來。那麼,接下來,只要圍繞敵人的目標布局,就會一直占據主動。」
「蟹臍」永遠都只是一個託辭,代指一切可以供人不受干擾、深刻長考的空間。圍棋高手的長考是最耗費精神的,所以最初的日本弈道高手才有「嘔血局」出現,因過度耗神而當場嘔血甚至一病而亡。
唯有身處「蟹臍」這種獨立空間之內,才令思考者的精神收放自如,不浪費一絲一毫。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得感謝聞長老設下的圈套,他想控制那神秘巨力,反而為其所殺,後來令我誤打誤撞,進入了「蟹臍」中進行長考。
「聞長老死了,其他黑衣人應該都還活著。他們當年追索神相水鏡,如果這目標沒有達成的話,一定仍然賊心不死。下一步,只要我掌握神相水鏡的線索,他們就會自動送上門來。」我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看見黎明曙光的夜行者,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
「必全部殲滅黑衣人,為大哥報仇,給鐵公祠事件劃上圓滿的句號。」我淡淡地自語。
經歷了那麼多事,我的確應該做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無論任何時候,都能不動聲色地進退行止,做大人物應該做的事。
聞長老臨死前,曾經叫囂「只有大佬們才能玩江湖遊戲」。他一定自詡為「大佬」之一吧,轉眼間,他就帶著他的大佬之夢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命中有時自會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聞長老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足夠令後人引以為戒了。
長考之後,我以打坐姿勢入睡,靈台清明,毫無雜念。這樣的睡眠過程,一小時的體能恢復程度能抵得上平日的八小時甚至十二小時。
一旦醒來,我立刻著手思考「童男童女獻祭」事件。這件事的核心是「魘嬰之術」,冰兒、聞長老全部死亡,丐幫這邊應該會偃旗息鼓,再也不做這方面的嘗試了。那麼,已經被「魘嬰之術」控制的秦公子呢?他的結局又是如何?秦王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連自己的兒子都捨棄了,這步怪棋究竟劍指何方?
也許,我該跟秦王好好地面談一次了。無論他要做什麼,都必須是在不損害本城百姓利益的前提之下。否則,就是我夏天石之敵。
第三度長考時,我想的是洪家樓教堂下的那些宋徽宗瘦金體符籙。符籙盡頭,糾結為一點,細細思量,與聞長老設置的錐形空間有何不同?在古運兵道中布下那樣的奇術陣勢,一定也是有某種強烈的訴求。如果在這裡能夠抵達「蟹臍」,在那裡也有可能做到吧?
不知不覺中,我的思維焦點又落在紅袖招身上。
她與那幅吸人為皮的古老壁畫之間,似乎存在某種特殊的聯繫。我總是看不透她,即使她自稱已經向我袒露心跡,我們之間仍然隔著一層淡淡的迷霧。
「無論如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思來想去,還是要防著她一點吧。」這就是最後的定論。
睡醒了便長考,想累了便打坐入眠,這樣的過程重複了十幾次之後,我心裡所有的結已經打通,再也沒有黑暗困惑了。找本站搜索"筆硯閣www.bishenge.com",或請記住本站網址:www.biyan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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