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說。」唐晚再次重複,「相信我,讓他把話說完!」
我掙扎了一下,但唐晚五指一緊,再次把我制住。
官大娘是我請來的,如果那「老者」一直不停地說下去,我擔心官大娘會因此而受傷。
「唐晚,不要傷了官大娘!」我低聲說。
「相信我,請相信我,我沒有一點兒惡意,只求讓事實水落石出。」唐晚急促地解釋。
「好,我信你。」我克服了心底的猶疑,向她點頭。
「謝謝。」唐晚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地放開了手。
事實上,她無須向我解釋,因為她的力道在我之上,我除了動口,已經無力反抗。她費時間解釋,是給我面子,同時也給我們之間的交往建起了一道信任的橋樑。
「前輩,請繼續說下去,晚輩想知道,1937年冬至濼口鎮浮橋一戰,戰況如何?結局又如何?」唐晚大聲說。
我知道,濟南正式淪陷在日**蹄之下是在月27日,官方自然是無防禦撤退,但民間抗日救國組織卻曾經幾度在濟南北面的濼口鎮、小清河一帶對日寇展開阻擊,留下了很多以卵擊石、悲壯殉國的故事。
那「老者」並未立即回答,而是悠悠地嘆了七八口氣,才語帶唏噓地說:「中國高手對敵倭寇,一對一,完勝;一對十,完勝;一對百,必勝;一對千,必同歸於盡而亡。那一戰,我先後採取布陣、埋雷、陷阱、窩弩、滾石等手法殺敵過百,又在蘆葦泥沼之中伏擊,殺敵過百。之後,我在浮橋正中正面破敵,再殺敵過百……」
這段話突然點醒了我,我隱約已經猜到了那「老者」的身份,因為小時候大哥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激動人心的故事,在那故事裡,一個隱居於民間的中國高手曾經以一當千,在黃河上給入侵的鬼子予以重創。
從我記事直到大哥慘死,他至少給我講過幾百次那故事,並且反覆強調,這是一個從未載入史冊的真實事件,沒有人觀戰,沒有人拍照記錄,更沒有人去探訪那高手的姓名來歷。歷史典籍是不會說話的,人在做,天在看,所有夏家人要永遠記住那位華夏神州天字第一號的英雄。
唐晚認真聽著,雙眼緊盯著官大娘的臉。
「雖千萬人,吾往矣。以一當千,破風逆戰,何等快意?我還記得當日,密雲不雪,朔風凜冽,天地之間,晦暗肅殺。黃河北岸,日寇的千軍萬馬陣勢森然,卻不能阻擋我一個人往來衝突,擊殺『一刀流』的好手。那是我期待已久的一戰,日寇辱我華夏無人久矣,我泱泱大國,豈能只有一個戚繼光可以大破倭寇?只有一個林則徐可以虎門銷煙?」那「老者」說。
唐晚雙手抱拳,深深鞠躬。
我沒有任何動作,但雙眼已經濕潤。
在當今的年代,「愛國」已經成了受人嘲笑的「唱高調」行為,人人為錢、為名而上下奔走,全民皆奸商,無利不起早,大部分人都把聖賢之書、禮儀教化拋在腦後,一門心思去追名逐利。
我雖然無錢、無勢、無能、無門,但打我心裡,是熱愛這個國家的。從1937年至今,不過區區八十年,如果這麼快就忘記了國家被欺凌、人民被奴役的悲慘過去,那麼我們勢必將重蹈覆轍,再度捲入歷史的循環泥潭之中。
說白了一句話,我們中國人不愛中國,誰會來愛中國?
所以,我對「老者」話里表現出來的強烈愛國之情欽敬不已,自愧弗如。在1937年的中國,如果是全民皆兵、全國抗日的話,又怎麼會出現膏藥旗插遍半個中國的不可思議場面?
如果這「老者」曾經是抗日英雄,他自然值得後人尊敬,但他又偏偏是一個寄居於另外一種狀態的非法「靈魂」,想想就令人惋惜。
「前輩,那一戰的結局呢?」唐晚也唏噓起來。
「當然是……當然是……咳咳咳咳……」那「老者」又咳起來。
「我知道他是誰了。」我黯然告訴唐晚。
小時候不懂,以為大哥說的是書上的故事,但我現在已經是成年人,明白大哥說那些事的原因。
任何一個家族的後起之秀都會以本族中曾經出現過的大英雄為榮,並以此為榜樣奮發圖強,以求光大門楣。我查過族譜,上溯三代,我的太爺爺夏神州正好是生活在八國聯軍進京到日本鬼子南下的動盪年代,他從年輕時就跟隨韓主席征戰沙場——只有他,才能講出「老者」說的那些陳年往事來。
唐晚點頭:「我也知道了,但我真的慚愧,竟然沒有早早意識到這一點。這位前輩就是——」
「上神下州,他就是我的太爺爺。」我說。
唐晚黯然失色:「沒錯,我亦是同樣判斷。」
我的太爺爺夏神州留給家族的資料很少,除了大哥告訴我的那些,那本殘破的夏氏族譜里,也夾著一些泛黃的信函,其中斷斷續續地提到過他跟隨韓主席南征北戰的經歷。
現在,我嚴重懷疑唐晚曾經調查過我家的歷史,否則萍水相逢的話,她又怎麼會對夏家祖先過去的事了如指掌。
「最可惜,我的功力太淺,救不了他,也沒辦法將這件事往好的方向去引導。」唐晚扼腕嘆息。
人類對於靈魂的世界知之甚少,雖然聽到「老者」說話,卻無從下手去幫助他。
「老者」的咳聲停了,喘息了十幾次,才能勉強接續下去:「那一戰……我抱著必死殉國的決心去的,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如果城南、城東的江湖朋友能夠依約前來助我的話,也許我們就能將關東軍中『一刀流』的精銳一網打盡了。可惜啊可惜,國難當頭、家破人亡的濟南,血性漢子全都變了縮頭烏龜,躲在城裡,直到城破之後任由日寇宰割……我死毫不足惜,可惜的是我濟南城大好百姓,全都倒懸於水火……就為了這份牽掛,我甚而至於不知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一直渾渾噩噩到現在……現在,現在好了,太平盛世,國泰民安,老百姓都過上了好日子,濟南的天也徹徹底底地晴了……」
官大娘的聲音久久沒有出現,但我知道,太爺爺的靈魂不可能久占這個身體。總有那麼一刻,他會消失,而官大娘仍然是官大娘,不可能由女人變成男人。
「太爺爺!」我雙膝跪倒,泣不成聲。
從1937年之後,無數革命戰士、英雄先輩為了解放濟南、解放全中國而浴血奮戰,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今日的好光景。太爺爺是真正的無名英雄,除了我們夏家的後代能模糊記住他之外,濟南人早就忘記了那一幕,更無法記住夏神州是誰。
我這一跪,是對家族祖輩的尊敬,更是對一位真正的抗日英雄彌補過去的崇敬。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我被太爺爺說的事所感動時,唐晚仍然能冷靜地發問:「前輩,您可否給我們一些提示,每年清明拜祭之時,一定到您墳上敬香遙祭。」
我擦了擦眼睛,抬眼看著官大娘,當然那也等於看著我的太爺爺夏神州。
既然他的靈魂在這裡,那麼軀體葬在何處?
「我在……」官大娘的身體突然動起來,做出了低著頭望著周遭的動作。
「在哪裡?」唐晚追問。
「這裡遍地都是五角楓,我看到外面院子裡種著鋪天蓋地的櫻花樹,樹枝上掛著祈福的木牌。」那「老者」回應。
「竟然是在日本嗎?」唐晚再次追問。
櫻花、祈福木牌會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日本,而日本的春日野櫻已經成了全球遊客喜聞樂見的美景。每年四月,山東很多遊客徑直乘輪船或搭飛機去日本,欣賞如火如荼的櫻花美景。
「我不知道,但我怎麼可能到這種散發著日本人臭氣的地方來?」那「老者」自言自語。
試著聯想一下,當年太爺爺一人獨力對抗「一刀流」,失敗之後必定會被帶回日本去做另外的研究。當他的身體離開中國,被運往東瀛島國,靈魂當然一生受困。
「天亮了,雞叫了……」官大娘口中突然出現了原來的聲音。
濟南城裡已經沒人養雞,但「天亮」與「雞叫」是同一個信號,代表黑夜過去,白晝來臨,那些只能在黑夜中潛行的靈魂必須離開了。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唐晚低叫著,踏近一步,扣住了官大娘的右手腕脈。
「天亮了,誰能讓太陽不再東升?別費力了小姑娘。」官大娘繼續說。
她並沒有舉手掙脫唐晚的五指,但聲音極度頹然,似乎已經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
唐晚的右手五指沿著官大娘的手臂一路向上捋過去,一直到了肩關節左右,頓了一下,黯然撒手。
「怎麼樣?」我意識到情況不妙。
「我找不到他。」唐晚回答。
「官大娘,我太爺爺的魂在哪裡?」我把全部希望寄託於官大娘身上。
官大娘皺著眉思索了一陣,忽然轉向病床。
「在那裡?我怎麼有些糊塗了?」唐晚駭然失色。
官大娘布包里的東西全都散落在床上,她拿起一個條絨布做成的小針線包,從上面抽下三根鏽跡斑斑的縫衣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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