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這也是中國古代智者留給我們的偉大箴言之一。
可是,在桑青紅這種日本頂級幻戲師面前,這一箴言變成了可怕的謬誤。即使眼中見到、耳中聽到甚至手指觸摸到,仍有可能是假的。
幻戲師的世界深不可測,充滿了各種悖論,猶如古代大兵法家所言——「兵者,詭道也。」
我不得不在內心裡反覆告誡自己:「幻戲,詭道也,不可掉以輕心。」
在那放映室中,我擁著簡娜站了許久,直到她的情緒徹底平靜下來。
「抱歉,剛剛的一切太可怕了。」她從我懷中離開,垂著頭,兩腮飛起紅暈。
「那是日本幻戲師的奇術,不是普通人能夠識破的。剛剛,桑青紅控制了你的思想,的確十分可怕。不過還好,你能及時醒悟,沒有釀成大錯。」我低聲解釋。
簡娜搖頭:「如果沒有你,可能就要鑄成大錯了。剛才我腦中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重複,要我結束一切,擁抱虛無。我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心裡空落落的,下意識地按照那聲音的指使去做,以為拔槍自盡、結束生命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我調轉槍柄,把「掌心雷」還給簡娜。
幻戲師控制對手心靈的做法與催眠術類似,但卻高明百倍,即使是經驗豐富的奇術師,也有可能著了道,更不用說是簡娜這種毫無奇術見識的科學工作者了。
「現在沒事了。」我笑了笑,示意簡娜寬心。
簡娜收好槍,不好意思地一笑:「夏先生,希望剛才的事成為我們兩個人單獨的秘密,不要告訴第三者,免得遭人嘲笑。」
我點點頭:「當然,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八卦的人。」
大屏幕暗下去,投影機自動進入休眠狀態。
「跟桑青紅有關的資料還有一些,不過都未解密,需要等我的上級批示,才能進一步向你提供。職權所限,我只能做這些了,抱歉。」簡娜說。
我再次點頭:「沒關係,沒必要說抱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責限制。」
其實,我現在仍然心有餘悸,因為僥倖從桑青紅的幻戲中脫身,讓我突然意識到,之前我們一直小看、錯看了桑青紅。
官大娘是好人,也是我在曲水亭街的老鄰居,肯定是屬於「自己人」。於是,我想當然地以為,跟官大娘在一起的都是好人,可以與之和平相處。
再者,我還以為,桑青紅是已經逝去多年的靈魂,對這個年代的人和事是無害的,所以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對其加以研究,不必擔心其它。
現在我要說,以上兩種看法都錯了,桑青紅的存在絕對不是一件幸事。很可能,我和唐晚已經變成了拔掉所羅門王封印銅瓶塞子的無知漁夫。
簡娜關掉大屏幕,跟我並肩出門,回到走廊里。
走廊里極其安靜,只有空調出風口時不時地送來輕微的風聲。
「夏先生,也許我們可以稍稍休息一下,喝點東西——我的私人辦公室就在那一邊。」簡娜發出了邀請。
她臉上的紅暈還未全然退去,暴露出了年輕女孩的青澀一面。
「好。」我沒有拒絕。
既來之,則安之。
我會在「鏡室」中一直等到鬼菩薩回來,洞悉官大娘的秘密之後,才會跟唐晚一起離開。
如果能對簡娜和「鏡室」有進一步的了解,也是「磨刀不誤砍柴工」的好事。
我們走入另一條通道,轉彎兩次,到了一扇標有簡娜名字的門前。
簡娜用右手握著門把手,把手一側的電子屏上立刻出現了指紋掃描的彩色圖像,門鎖隨即發出「嗒」的一聲,房門自動向左滑開。
「請進。」簡娜伸手相邀。
我緩步走入房間,待簡娜進來,房門自動關閉。
那是一件精緻簡約的小型辦公室,靠牆的一字型桌面上,放著三台筆記本電腦,每一台電腦都連著單獨的印表機。
電腦屏幕上,一種跟音波表編輯器類似的程序正在無聲地工作著。
「我們在搜集靈魂產生的腦電波,就像人類探索外太空聲音一樣,大海撈針,所獲甚微。」簡娜一邊啟動咖啡機,一邊向我解釋。
我知道,「鏡室」是一個目標遠大的科研機構,所做的研究一定是普通人聞所未聞的。
「簡娜小姐,你無需多做解釋,免得造成泄密。其實,我和唐晚來這裡的目的,只為了官大娘,與其它機密無關。」我快人快語,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簡娜笑起來:「謝謝夏先生,跟你在一起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到一分鐘,咖啡機已經煮好了兩杯黑咖啡。
我很少喝咖啡,但這種咖啡的香氣極其濃郁,令人精神大振。
「一顆糖,可以嗎?」簡娜問。
我點頭:「好的,多謝。」
簡娜把咖啡遞到我手裡,然後我們相對而坐。
「夏先生,你雖然一再說,不要讓我抱歉,但我還是要再次致歉,因為我之前對你的態度實在是不好。我總以為,濟南人尤其是濟南的年輕人都是沒有進取精神的,大部分為了錢而拼命工作,毫不考慮社會責任、人類未來。他們的目光很短淺,可以用『鼠目寸光』來形容。這樣一群人,怎麼建設城市?怎麼提升人類的智慧與見識?由濟南看山東,由山東看中國,幾乎全都如此。所以,鬼菩薩說你和唐小姐要過來的時候,我對你持有濃重的偏見,認為你跟我以前見到的濟南人沒什麼兩樣……」簡娜說。
我向她舉杯致意:「我其實真的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簡娜搖頭:「不不,夏先生,你比他們高明很多。你定力深厚,處理緊急情況的能力非常強大,而且胸懷寬廣,毫不小氣。到中國以來,我見過很多年輕人,你是最完美的。」
她熱切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發自肺腑地補充:「夏先生,如果不嫌棄,我們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簡娜是個年輕女孩子,即使她是擁有超高智商的科學研究員,卻也無法禁錮自己的情感。她向我表達這些真情實感,下一步還會做什麼,猜都能猜到。
我禮貌地點頭:「簡娜小姐,這是我的榮幸,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
簡娜高興地連連頓足:「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夏先生,謝謝。為了慶祝這一盛事,我們以咖啡代酒,干一杯!」
她身子前傾,將咖啡杯送過來。
我也遞出杯子,兩隻杯子的杯沿相碰,發出「叮」的一聲。
一瞬間,房間裡的燈突然滅了。
我轉頭看,三台電腦仍然在工作,屏幕上右上角的計數器不斷變化著。
「不是停電,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真是奇怪!」簡娜懊惱地低語。
我握緊了杯子,無聲地環顧黑暗。
作為高科技研究所,電力供應肯定是雙備份或者三備份的,一旦出現了線路故障,備份電力就會自動開啟,不可能長時間陷入黑暗。
「夏先生,不要著急,備用電力很快就會啟動。」簡娜又說。
我微笑著回答:「好,我知道了。」
人在黑暗之中時,目不能視物,腦子就會轉得更快,想得更多。
我回想剛剛桑青紅布下的誘惑之局,其計劃核心就是讓我慌亂中主動切斷電纜,那樣一來,她的靈魂就會與主機分離,近似地等於她的靈魂被釋放出來,不再受「鏡室」主機的控制。
桑青紅的心機之深,讓人防不勝防。
我能夠兩次面臨亂局做出正確選擇,是僥倖,也是天意。
也許,我更該感謝夏氏一族傑出的第六感,因為它的存在,才能讓我在千萬岔路之前一眼就看到了最正確的道路。
「下一次呢?還會如此幸運嗎?」我默默地捫心自問。
我希望鬼菩薩也能意識到,桑青紅的靈魂正在失控,必須加以多層禁錮,以免造成毀滅性的大事故。
「嗒、嗒、嗒」,我聽到外面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
來的只有一個人,腳上穿的是硬底的皮鞋,腳步極其沉重,才會在防火塑膠地板上產生那種乾澀的聲音。
我斷定那不可能是唐晚,因為她的腳步聲非常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那也不是鬼菩薩,他的腳步聲既輕又飄忽,而且忽快忽慢,毫無規律。
門外這人的腳步聲十分有規律,步伐大小、落地輕重、移動速度都高度一致,類似於部隊士兵走正步那樣。
「簡娜,『鏡室』內部有保安值勤嗎?」我問。
簡娜反問:「什麼?保安?沒有,我們全部採用電子門禁,比人工守衛更安全。」
「那門外來的是誰?」我又問。
我以為,簡娜一定跟我同時聽到了腳步聲。
「夏先生,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門外有人嗎?」簡娜問。
我剎那間屏住呼吸,向前探身,握住了簡娜的手腕,在她耳邊低語:「噤聲,門外有人,不對勁!」
事情的確是不對勁,既然「鏡室」內沒有保安,就不會有穿著硬底皮鞋巡視的人。科學家都是衣著極簡單隨意的人,不會穿沉重的大皮鞋拖累自己。還有,我聽到腳步聲而簡娜卻聽不到,這又是一件很詭異的事——
我在黑暗中苦笑:「還有多少怪事,一起來吧,一起來吧!」
腳步聲停在門口,那種「嗒嗒」聲暫時停歇。
可以想見,那沿著走廊過來的人下一步就是叩門或者破門而入。
叩門的,自然是朋友或同事;破門而入的,只能是窮凶極惡的歹徒或者妖魔了。
簡娜無聲地貼近我,鼻息輕柔地噴在我耳朵上:「夏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
有意無意的,她的唇也貼過來,輕輕觸到了我的耳廓。
「門外有人,吉凶不知。」我冷靜地小聲告訴她。
「沒關係,指紋鎖很安全,抗暴門板也極其堅固。」她說。
我們兩個的身體緊貼著,她很自然地雙手摟住我的脖頸,左腮貼上了我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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