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第一次見他,在北城。
頭髮花白,精神抖擻,與佟掌柜相談時朗聲大笑,見我進來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當著我的面感謝佟掌柜護送。
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人,每個月一次的家書,都是軍報一樣,一條一條,命令我們在家中做各種事物。
他的家書就像閻王手中的生死簿,點了誰,誰便是死,他明知道這些,卻還是讓我們家的兄長和二叔一個一個的來北城。
奶娘背後跟我講,母親時常私下裡咒罵祖父,說他為了功名利祿,害了家裡一個又一個。
晚飯時,兄弟三人還有祖父都一起,吃的比普通士兵多了兩個菜,卻比他們多了好多罈子酒,二哥腿傷不夠穩定,不宜飲酒,我是懶得與那老頭對飲,三哥樂的與祖父喝酒。
二哥熟練的控制輪椅,他身邊的兩個小斯訓練有度,抗他和輪椅一起登上城牆。
他指著遠處,「看見那有楊樹之處,大哥的屍首便是從那裡抬回。」
「看得見。」
城牆之上風大,二哥讓小斯給他去拿披肩,我推著二哥的輪椅,走在城牆之上。
「你可記恨祖父?」
我自然是記恨的,這時候戒尺不在身邊,也不怕他拎過來便打我「自然是記恨的。」
「我也記恨。」
不成想二哥也是記恨的,那我倆倒是同一個繩子上的螞蚱,他若將我供出來,我便也將他供出來,大起膽子來,將我這麼多年所思所想都一股腦的吐出來。
「你若是祖父,你會如何做?」
「帶著一家妻兒老小,尋一太平小鎮,避開這紛紛亂世。」
二哥道「我以前也記恨,不過易地而處,我竟然在沈國境內找不到那麼一處太平小鎮,別以為南城就是太平地,一旦王貴妃失了勢,南城就會被其他四方蜂擁而至,吸乾了血肉才能罷休。」
「那麼二哥,會如何?」
「只能修一修這個城牆,建幾座瞭望塔,帶著士兵開墾幾處荒地,種點糧食,再不然就是對偷挖官家礦石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打造一點兵器。」
我曉得,二哥飽讀詩書,排兵布陣樣樣不在話下,他的這些方案都是史書中以兵養兵的法子,而現在確實內憂外患,天災人禍,樣樣都占了。
推著二哥又走了一段,他指著遠處「那裡有一峽谷,他們說二叔的屍首在哪裡找到的。」
「父親和四哥在哪裡找到的?」
二哥搖頭,「不是在外面,在寬城堡裡面,胡人衝破了城牆,進了裡面。」
忽然,二哥抓住我的袖子,「小五,若是我有一天死了,不要想著報仇,也不要來這裡,也不要管什麼家國天下,別管什麼祖宗廟宇,就帶著母親,還有二嬸他們一家,或者往南走經過南城出海,或者往西走經過西城投靠蠻子,活著就好。」
小斯爬上了城牆,給二哥披上斗篷,同來的還有二嫂。
「小五,你記住我的話,我體弱,還能撐一陣子,但不會太久了。」
看著他們離去,我在北城的牆頭上有來來回回的徘徊著,看著二哥指給我的那顆大楊樹,還有遠處看不見的峽谷。
工部侍郎給北城分撥的工匠都是最好的,整頓好住處之後,連夜便開始搭建鍛造處,第二天便開始將二哥私藏的礦石拿出來煉製和鍛造。
在北城待著三天,巡視北城一圈。
戰奴數量龐大,不過卻吃不飽飯,餓死累死都直接埋在他們戰奴的坑子裡。北城的地理位置很特殊,處在兩條山脈之間,山脈高聳入雲,山的一頭是沈國,山的另一頭是胡人的草原。
我問二哥,胡人會不會越過山峰繞到北城城內,二哥猶豫一番,他說山之高比我們想的高,就算走私商人也沒有能活著繞過山脈的,而且胡人認為山中有神明,不能驚擾神明。
李家在朝中無人,等不及佟掌柜集齊物資,不能耽擱太久,在北城逗留三天,便騎著我的大黑馬向奉天城而去。
二嫂推著二哥在刻有「寬城堡」的大字下面目送我,三哥送了我一段路程,又從背上解下來二十連弩,「你的十二連弩不夠用,一個人回去路上怕有危險。」
包袱裡面東西太多,有乾糧,有水壺,還有二哥給母親的家書,我帶著兩把槍,兩套連弩,踏上回家的路,臨走時,我看見城樓上有人也在看我,那是祖父。
只有我一人,身上帶齊了傢伙,沒有什麼可以搶劫的,也就敢仗著膽子走大路。
快馬加鞭,第一天夜裡還沒有走出北城的管控區,住宿在官家的驛站中,驛站裡面的伙食不好,大黑馬的草料卻管飽。
天不亮就起身,繼續沿著大路向奉天。
走到了第三天,才走出北城的管控範圍。
第五天時,翻過前面的兩座山頭就到郭家的地盤,郭家沒有什麼大官,不過一直都是貴族,總之沈氏王朝裡面多數都是親戚連著親戚。
到了山頭之上,路邊的野墳逐漸多起來,正午時分太陽高照,大黑馬有些蔫蔫,乾旱時候少有水源,我也是從驛站之中背出來的水壺。
見大黑馬這般,停下馬蹄,尋找樹蔭處,解開水囊,對著大黑馬的嘴巴往裡灌了一點,大黑馬沒喝夠,嘶鳴兩聲,我卻不能多給,天黑之前要到郭家的地盤才能又驛站。
水囊是給大黑馬的,我的是一個水壺,剛喝了兩口,就聽見草木聲響,艷陽高照卻沒有一絲清風,煩悶的很,哪有什麼風吹草木。
當做沒聽見,眼角卻看著四周,把大黑馬的水囊口子系好,我的水壺也蓋好,走到大黑馬處將水囊重新裝好,手上一彈鋼槍便落入手中。
風聲向耳邊傳來,一個回身,鋼槍一掃,將那箭擋開,那人也沒料到竟然落空,我與他四目相對。
「小子,你把那馬留下,我就不殺你。」
我看著地上被當掉的哪裡是真的箭,而是那人手工削出來的樹枝。他一招手,從野墳後面走出兩個人,看他們的模樣竟然還有幾分相似,應該也是兄弟。
「你們轉身走,我不殺你們。」
手拿弓箭的人看著是說話算的,「我當過兵,你殺不掉我,我們只要那馬,那馬肉多,若是今天再帶不回去吃的,家裡老娘就要餓死。」
「那不見得,你們都死掉,你老娘死的更快。」
大黑馬不知是鎮靜還是真的傻,那三人都要吃它肉,他還傻愣愣的瞪著大眼睛看人家。
他的土箭哪裡趕得上我隨身背的十二連弩,他剛從背後再拿出一支土箭,我已將他那兩個手拿朴刀的挨個來了一箭。
他轉身便跑,十二連弩怕是夠不到,不過我的鋼槍可是夠得到的,拿起鋼槍,手臂端平用力,小時候拿不動鋼槍,大哥都會扶著我的手臂,這一個姿勢一擺就是個把時辰。將鋼槍投出,那人便被釘在了地上。
路上時間沖忙,這樣打家劫舍的人也不想給他們安葬,三個人臉上肉不少,哪裡像是老娘要餓死的樣子?取回我的鋼槍和弩箭,擦乾淨上面的血跡,將弩箭重新裝回十二連弩中。
大黑馬也歇夠了,於是帶著這隻大傻子順著大路向郭家地盤走去。
郭家是國舅,皇帝的舅舅。
終於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郭家的城池,街上商鋪大多早已關門,這裡本來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彩雲城,不過現在都只剩下灰色。
饑民不敢靠近北城,在那裡徘徊的流民稍有不慎就會被當做賊寇抓走要麼充軍,要麼變成戰奴,橫豎都是死,所以這些人只能順著大路,向南走,彩雲城門腳下每隔一段,就能看見一些討飯的。
乞丐比行人還多。
彩雲城的驛站是不錯的,只要肯花銀子,肉菜都能給弄來,要了倆菜,都是花的我私房銀子,好些日子沒有吃的這樣好。
清早起來已經讓驛站給準備好乾糧和水,牽著大黑馬繼續向前。
接下來的幾天路上驛站已經被撤掉,拿著二哥給的地圖,地圖上畫著哪裡可以露宿,哪裡經常有虎豹出沒。
然而標識的山泉之處都已經乾涸,行至中午,大黑馬又開始犯懶,只能照著舊例,給它一點水,我也咬著乾糧,抿了一小口水,就著乾糧咽下肚中。
我越來越覺得大黑馬是大傻子,地上乾旱,連草都張不出來,他還在地上刨啊刨,挖草根吃,遞給大黑馬一塊乾糧,吃進去之後就開始眼巴巴的看著我。
按照他的飯量我帶的乾糧可不夠,放眼遠眺,離大陸不遠有村莊的樣子,地里的秧苗長了出來,卻定然結不出糧食,不如給這隻大傻子吃掉。
於是牽著大黑馬就跑到地裡面,它吃的撒歡,我也嚼著乾糧,終於我倆都吃飽了,遠處拄著拐杖來一老頭。
「你吃了我的莊家。」
「你的莊家結不出糧食了,你再等,即便等到了秋天也沒有收成。」
老人點頭,「我一輩子種地,我自然曉得,可是你還是吃了我的莊家。」
從懷裡取出一塊銀子,「若是莊家能打出來糧食,這塊銀子可夠買那些糧食?」
「夠,可你還是吃了我的莊家。」
於是我只能在掏出一塊銀子,「莊家張不出來,你在這裡也活不下去,年紀大了還是逃命去吧。」
老人不說話,他身後遠處有一處冒煙,細看有一個小房子,周圍沒有村落,只有這一個小房子,我走上前,將銀子放在老者身前,牽著大黑馬離開這片莊家。
走了十日時候,路上看見五輛馬車,馬車周圍都是威武的大漢,車上標識隱秘,刻在車軲轆上面,我認得是白家舅舅的車。
這幾個鏢師威武的很,白家舅舅有錢,自然請得起本事大的鏢師。
鏢師見我騎馬而來,面色緊張,手拿朴刀相向,還有弓箭手拿著箭指向我,上前笑道「你們是往哪家運貨?」
領頭人面色未緩,神色嚴厲,問道「你是誰?」
仔細打量,馬車上還有箭孔,雖然沒有血跡,卻有朴刀的痕跡,眼皮子又跳一跳,「在下郭毅,從彩雲城過來,要去香洲城送信,你們可也是往香洲城去?我皇兄,哦,我的意思是我姓黃的兄弟,說外面總有盜匪,讓我小心行事。」
「小公子姓郭,從彩雲城而來,還有一個姓黃的兄弟?」領頭人問我一句,我便點頭一下,然後羞赧的撓著頭。
「你們還沒說你們是不是去香洲城的呢?」
「不是,不是,」領頭人擺手,讓他手下將武器收了起來,「真是不巧,我們本來打算去香洲城,不過半路東家來信,說是讓我們轉道,你若是去了香洲城,距離此處還有一天的路程。」
「這麼快?」我覺得甚是高興,牽著大黑馬,兩步一回頭的與這位大哥揮手作別,終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轉身登上大黑馬,使勁打了一下它屁股,這才飛奔起來。
大黑馬是個傻的,不過跑起來卻不慢,後面的馬蹄聲想起,我們卻越拉越遠。
剛剛吃飽喝足,大黑馬也有力氣,一直帶著我沿著大陸跑到了天黑,這才慢了下來,想來我已經落下那波盜匪兩個時辰的距離,找到一處有草的地方,給大黑馬喝了一點水,休息一個時辰,我們連夜趕路。
天亮時分,已經能看見香洲城的影子,香洲城卻比彩雲城要好一點,城內路上行人與乞丐一樣多。
尋到了白家的鋪子,喊來店裡的掌柜,將路上遇見的劫匪經過都仔細講述,掌柜一拍大腿,「明明是走的小路,怎麼還是遇見了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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