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兵高興來報「眾位將軍,雪下得小了,大雪終於要停了!」
小兵看了一圈,沒有一個人與他同樣的高興,他的年紀也不大,有些困惑也茫然,終於看見身高相同的我,眼神求助於我。
我卻幫不了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沉默著,祖父一掌將桌子擊碎,大喊一聲「準備迎敵!」
將士都沖忙離開,各自回到崗位去準備,小兵被晾在一旁,眼中無措,我上前道「你去我二嫂處,讓她今晚莫要睡得太熟,穿的厚實一點。」
懵懂點頭,他小跑離去,二哥立即重新清點各處士兵武器數目,三哥吃了兩口就去連弩隊調遣人手。
祖父道「你與我上城牆一看。」
果然,外面的雪越來越小,城牆上的積雪隨時清理,三哥正在讓連弩隊搬運武器過來,整個北城的士兵都在向背處調遣。
雪停,黑夜亮的像是白晝,北城士兵這一夜都不成休息,城牆之上連弩隊排成了一排,兩人一組,一人負責放箭一人補充弩箭,城下伙房不斷運送湯水和火炭上來。
直到天空快要亮起,遠處峽谷方向有了動靜,北城士兵待命,終於看清那些人的身影,來人不知多少,總覺得不斷有新的胡人出現在視線中。
有些胡人步行而來,胡人是馬上的民族,步行而來就是他們的馬死了,祖父道「可能是凍死的,也可能是被吃掉的,不管如何,他們沒了退路,必定會全力進攻,這次是過的艱難。」
三哥大喊,「他們手裡有十二連弩!」
我一看,果然,胡人在前方的人騎馬而來,有些人背上果然背著十二連弩。這東西是二哥研製的,先前都是由朝廷的工部打造,後來歸了四方城池自己打造,他們如何會有?
胡人的工藝有所耳聞,在他們那裡最華貴的衣裳就是繡著花的的絲綢,最精緻的武器就是朴刀,如何會有自己打造連弩的手藝?
我問祖父,「這就是你效忠的王朝?」
祖父槍向地上一頓,大聲罵我「你這眼裡無君無父的東西!」
三哥拽著我的袖子,示意我莫要再說,我自然不想說,若是說得通,當年家裡的一代又一代兒郎也不會被他迫著來這裡,況且大戰在前,說這些已經無用,身邊將士眾多,不能亂了軍心。
那群人已經走到北城不遠處,看這個距離,三哥牙痒痒,這樣的距離恰好是連弩的射程之外,看來他們胡人已經將連弩摸索透徹。
指著領頭人,三哥道「那個有鬍子的現在是胡人首領,兒女一堆,靠著兒女在去年和今年夏天收服不少部落,旁邊的就是他大兒子,右面那個就是他小女兒,帖木兒,今年才十五歲,小娘皮箭法不錯,要小心一點兒,奇怪,他家打架的時候都是一家子出來揍人。」
三哥來回巡視,道「真的只有這兩個,其他的兒女都不在這裡。」
胡人首領與我祖父遙遙相望,這樣的次數不知凡幾,那頭嚷嚷著胡人的語言,祖父邊上有個文官,兢兢戰戰的給祖父翻譯胡人罵了什麼。
祖父不理會,我聽著難受,大致的意思就是祖父兒子死絕了,以後做個女人之類的,三哥像是聽習慣了,沒有什麼反應。
那人罵了一陣,手中拿出個什東西,隔得有些距離,看不清,三哥疑惑「怎麼拿著信號彈?這是給誰發信號?」
一聲信號竄入空中,剛剛雪後的晴天,聲音和光亮都傳播的特別遠,那是一個紅色的信號彈,看著像是閻王爺的指令。
胡人並沒有向前沖,放過信號彈之後還在罵罵咧咧,胡人士兵哈哈大笑,我們這裡靜悄悄,不知道他們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有什麼。
一刻鐘過去的時候,我看見身後北城南部起了黑色煙火,「三哥你看,這是不是狼煙?」
三哥拍著大腿,「哪是狼煙?這是房子著火啦!」
剛剛下雪之後還著火,那必然是人為。北城的存儲不多的糧倉,也在北城之南。
小兵上來稟報,「二公子說,南部衝進一波胡人,約有一千,燒殺搶掠,南部城門已破,糧倉失守,現需要調派一千騎兵和以前連弩隊前去抵禦!」
祖父鋼槍擊地,「准!」
北城的士兵都被調遣到此處抵禦城外的胡人,萬沒有想到胡人真的會翻越雪山繞到北城另一側從南部攻打進來。
從雪山翻越過來活著的胡人有一千左右,那麼當初登上雪山的胡人至少有五千,二哥留下的哨塔在雪夜視線不好,即便好了也未必能傳出來消息,而雪天,就算點燃狼煙,也未必能看得清。
將士家眷都在北城南部,好幾位將士請求帶人過去。
祖父道「你在這裡無用,去看你二哥。」
二哥身邊不停的有小兵來回奔跑稟告,哪家家眷犧牲,哪裡房子點燃,後來到哪位將軍戰死,再後來稟報消息的小兵也少了幾個。
「我替你去查看。」
無奈只得同意,二哥派我去糧倉查看,北城之中名義上有四個糧倉,實際只有城東的糧倉裡面有糧食,胡人也沒了糧食,這次胡人對北城勢在必得,卻半路被風雪耽擱,見到糧倉不會真的燒掉。
我信了二哥的話,他還囑咐我不要問別人,沒人知道東邊糧倉的事情,免得士兵譁變搶劫糧草。沖忙到馬廄尋找我的大黑馬,順著二哥標出的地圖前往北城東部,到了城內還遇見兩個胡人,太過驍勇,我自認難以抵擋,繞行後就一直向東行去,到了東部反而太平許多。
心下安定,若是如此安定,東邊的糧倉一定暫時無事,需要想辦法叫來些士兵,將糧倉里的糧食運走才是。
找了一會兒,卻也不見有糧倉,數不清的戰奴脖子上拴著繩子,互相依偎一起手上削著木頭,那是用來做弩箭的後尾。
一直尋到中午,外面偶爾會衝進來幾個胡人,卻沒有大波的胡人進來,還是尋不到,便抓住一士兵,問道「這附近可有大房子?」
「多大的房子算大?」
「糧倉那麼大的房子。」
士兵咽了一口唾沫,「咱們北城只有三個糧倉,東部沒有糧倉,也沒見過那麼大的房子。」
不對,二哥說有就一定有的,可是找不到,不過胡人並不向東部突襲,這裡還算是安全,我騎著大黑馬,趕緊回去給二哥復命,心裡還在盤算著,若是說完沒有找到,二哥可會笑話我?
胡人的驍勇與我在沈國見得賊寇不同,他們生來就是馬上的民族,甚至可以站在馬上騎射,一手拿著朴刀,策馬而過便能將大腿粗的柱子砍斷,若是我則至少需要三五下。
房屋倒塌裡面的人開始向外逃命,胡人策馬正手反手各一下,兩條人命便到了閻王賬上,他們朴刀沒有瞄準脖子還是身子,只要是被砍上,身子便幾乎斷成了兩節,無論砍到哪裡,都是一刀斃命。
這不是我能強攻的,拉住大黑馬趕緊轉向,胡人卻發現了我,追逐而來。
穿過幾條街道就能遇見胡人在搶掠,只得再次繞道,好在跑到了北城南部,這裡我還算熟悉,將胡人甩開,直接衝進了二哥的房間。
二哥見我,還未能出聲,二哥怒氣將硯台摔碎,「你還回來作甚?」
「東邊沒找到糧倉,不過那裡胡人少,應該也發現不了糧倉。」
二哥嘆息,「東邊本就沒有糧倉,那裡都是戰奴住的地方,自然沒有胡人過去,你現在回來,怕是再過不去了。」
原來,二哥只是想讓我活下去。
「你現在去城樓,告訴祖父,就告訴他,寬城堡已經被攻陷一半,沒有糧食,弩箭供應不上,沒有外援的話,守不住了。」
接了二哥的指示,趕緊騎上大黑馬,一路跑到台階下面,順著樓梯向上爬,不斷有士兵抬著傷員從我身旁經過,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身上還插著弩箭。
正爬著,上面掉下一個人,準確來說,是半個人,攔腰截斷,一刀下去從腰部斷開,肚子裡的腸子還冒著熱氣,在我面前散落。
胡人已經攻上了城牆。
我的背上背著三哥最新的二十連弩,手上握著大哥的鐵龍,邁過屍體,警惕的看著四周,爬上城牆後,舒了一口氣,城牆上胡人並不多,他們用穿雲梯,生生的順著梯子向上爬,連弩隊對準了穿雲梯,一直在射擊。
只有零星的幾個胡人才能怕得到城牆之上。
祖父聽完二哥的話,並沒有說甚,知道「知道了。」
「你不做點什麼?」
「做什麼?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戍守邊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會死在這裡,這是為國為民,死而無憾!」
正當他慷慨激烈時,一支箭,不是弩箭,是彎弓射箭,插進他的肩膀,他被箭力道射擊,生生向後退了三步。
向城下看去,胡人的大兒子弓還未收起,眼睛看著祖父。而祖父,已經坐在地上,瞪著眼睛看天,天卻不看他。
好幾位士兵上前,將祖父搬到了門板上,將他從城牆抬下去。
城牆上的副指揮使接過祖父的任務,調遣這軍令,轉頭找三哥,我知道,我害怕了。
當初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我沒有害怕,被幾十個難民圍在一起要吃我的時候我沒有害怕,祖父中箭,大概是死了,我害怕了,我怕我找不到三哥,找不到二哥。
終於看見遠處的三哥,卻心道不好。
他手裡彎弓,被拉的圓滿,髮簪早已不知所蹤,頭髮散亂,在寒風中迎風飛舞,怒目圓瞪,睚眥欲裂,一箭射出,他沒有用弩箭。
一箭射出,胡人首領的大兒子頭頂已經被三哥射穿,這麼遠的距離,弩箭夠不到,只能有弓箭才可。
三哥射殺了敵人,他餘光看見我,咧嘴沖我笑,那個笑容如他往常一樣,每次比試他贏了之後都會這樣與我炫耀。
我卻搖頭,讓他低下,他聽不見,也聽不著了。
他口中的小娘皮一箭射在我三哥的前心上,他臉上還帶著笑,身子卻跌下了城樓,我趴在城樓之上,向下張望,他的身子掉落在城下,埋在雪中,再也找不見。
我看見小娘皮收起手中弓箭,她看見我,卻沒有理會,而是去找她那哥哥,而我的哥哥卻埋在了雪中,我再見不到了。
我還有另一個哥哥,還活著,我要去找他,他是瘸子,我要救他,就算是背,也要將他背走。
三哥死後,什麼家國,什麼忠義,通通與我無關。
從城牆跑下,騎著大黑馬去尋二哥。
路上胡人已經快殺到了城牆之下。解下來背上的弩箭,策馬前行,前面有兩胡人,他們正在砍地上的士兵,聽見我的馬蹄,我卻覺得不怕他們。
弩箭,我向來有準頭,瞄準,按下機關,現在的準頭特別好,能夠直接擊中他們的脖子,可是高興不起來,我還有一個哥哥活著,我要去找他。
所過之處好多胡人,我的二十連弩越來越少,走到二哥房前,已經沒有了弩箭。
二哥被一個胡人拎著脖領子從輪椅上舉在半空中,在我的視線中,二哥被他當做木棍,橫著將脊椎骨摔在他的大腿上,然後二哥咕溜溜的滾到地上。
鐵龍被當做長矛,將長矛投擲出去,不知道我竟然有這樣大的力氣,胡人被鐵龍帶著,飛了一段,然後釘在牆上。
二哥看見我,竟然笑了,這是我有記憶以來屈指可數的看他笑,「小五長大了。」
「別說話,我帶你走,我帶你回奉天。」
「我活不成了,帶你二嫂離開,你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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