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著耶塵充滿了茫然的視線,賓爾托婭帶著溫柔的微笑輕聲坦白道:
「其實,耶塵先生,我在小時候曾經非常地害怕奧靈獵人。」
「那時候的我,感覺自己對於獵人們來說就像是一隻隨手就可以捏死的螞蟻。因為你們的力量實在是過於強大,超乎常理,而且許多獵人也早已對生死一類的情況習以為常,以至於縱使見到民眾遇難,他們也依舊顯得不為所動,冷淡得讓我感到害怕。這樣的例子,我親眼見過不少。」
「而不瞞您說,起初我也以為您是那樣的人......但是,現在,我卻不這麼認為了。」
耶塵保持沉默,神情專注地聆聽著賓爾托婭的話語。
「耶塵先生,您剛才所說的那些,已經是一樁無法挽回的悲劇了。」
「但是,縱使您堅信自己的那番所作所為是正確的,您卻也仍然不忘在同時為那些逝去的民眾感到悲傷與遺憾。」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將您與我所害怕的那些人區分開來了。」
說到此處,賓爾托婭隨即握住耶塵的手掌,以極其真誠的姿態向他鄭重強調道:
「儘管沒有人能夠拯救那些死去的平民百姓,但是您卻依然無法忘卻他們的存在,並且為此而深感痛苦。」
「倘若您的心中真的不存在善意,又怎麼可能會擁有這種煩惱呢?」
「我很敬佩您......真的......因為您明明是這麼的強大......但是卻又會為我們這些弱小凡人的悲劇而感到悲傷與自責......」
血匠獵人還是沒有說話。
只不過,雙手感受著修女掌心處傳遞而來的溫暖,他雙眸之間的血絲卻是開始迅速地淡去......
仿佛已是通過對方的這一番真情言語而逐漸恢復了心境上的平靜。
「所以......耶塵先生......雖說未來的事情我不敢擅自做結論......」
賓爾托婭輕輕放下手臂,將手掌放在併攏的雙膝裙擺上,晨曦穿過花窗為她披上了一層黃金的薄紗,令得這位修女的姿態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聖母,渾身散發出了仁慈與神聖的氣場。
「但是,如果只是現在的話,要我說幾遍都行。」
「毫無疑問,您是善良的人。」
「雖然我只是一位普通的修女,給不了您關於工作方面的有用建議......」
「但是,我發自內心地感謝您,感謝您願意為那些逝去的人們感到悲傷,感謝您願意重視並且銘記他們的存在。」
「與此同時,我也由衷地希望......您能夠將這份人性繼續保持下去......一直地保持下去。」
聽完賓爾托婭的真情流露,耶塵坐在長椅之上,低垂目光,一言不發。
儘管修女的這一番話語並不能讓獵人的面色得到完全的釋然,但是卻已然相當於黑暗中突然降臨的一場涓涓雨露,以柔和包容的韻調輕輕溫潤著他那片乾涸的心田......
於是,經過了片刻的沉默,耶塵最終重新抬起自己的臉龐,繼而以恢復冷靜的面目向賓爾托婭平聲回應道:
「謝謝你,賓爾托婭。」
「雖然我現在的腦子還是很混亂,所以一時間也無法接受你對我做出的評價......」
「但是,不管怎麼樣,我現在已經感覺要比剛才舒服很多了,你願意以局外人的身份來傾聽我的苦惱,對於這一點,我真的非常感激。」
賓爾托婭聽罷,微微側頭,莞爾一笑。
「請不要這麼見外,耶塵先生。畢竟在您還是一名學生的時候我們可就認識了呀。所以我也很開心能夠幫您來分擔這些憂慮。如果今後還有什麼其它煩惱或者需求的話,歡迎再來找我聊天哦,無論如何,請千萬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裏面。」
耶塵抿了抿嘴唇,穩穩按耐住了內心的感動,隨即從長椅上站起了身子,五官表情又恢復了以往的鎮定。
「嗯,我明白了,我會牢牢記住這一點的。」
賓爾托婭眼神滿意地微笑作答:
「那就好。」
看見耶塵打算離開,她接著就陪同耶塵一起走向教堂的大門,然而在告別之前,耶塵卻是向賓爾托婭說了這麼一句話:
「只不過,賓爾托婭......你畢竟是教堂的修女,所以與造訪者進行肢體接觸這種行為應該不太妥當吧?」
賓爾托婭聽完,笑容瞬間凝固,緊接著臉蛋就迅速發紅了起來。
「啊......這......抱、抱歉!我剛才頭腦一熱就疏忽了!真、真的實在是不好意思!」
她旋即以支支吾吾,手忙腳亂的神態向耶塵慌忙道歉著。
其模樣儼然擺脫了先前的聖母形象,看上去已經變回了一個冒失而慌張的普通女孩。
見到此狀,耶塵的嘴角暗自上揚,隨後便是向賓爾托婭輕聲安撫道:
「還好現在教堂里沒有其他人在呢,放心吧,我會當做剛才那些動作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你只需要以後注意一下就行了。」
賓爾托婭滿臉羞澀地低頭回答:
「唔......耶塵先生......讓你費心了......」
耶塵面露微笑,也不多做停留,與賓爾托婭正式告別了一聲,而後便是慢步走出了教堂的大門。
賓爾托婭則是倚靠在門扉的一側,默默注視著耶塵離去的背影。
然後,在她那對平凡眼眸的深處,很快就閃瞬出了幾分不平凡的光澤......
耶塵迎著金黃的陽光以及清涼的晨風,在車來人往的街道上一路漫步散心。
手拎公文包的工作者一邊看著手錶一邊從他身邊快步走過,手持掃把與推車的年老環保工在他眼前慢悠悠地清理著街道的落葉,而成群結隊的上學孩童則是在他身側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轉頭觀察著這些平凡卻又安寧的城市景象,耶塵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亂心境,由此開始逐漸浮現出了嶄新的漣漪。
人性嗎......
血匠獵人一邊漫步行走,一邊開始了內心精神的自我剖析。
最開始,在失去了故鄉、老師、黑奇以後,我將獵殺深淵變成了人生的理想,將它當成了自己活下來的意義所在......
可是,在融入聖光淨土的這幾年,我又逐漸開始意識到,讓我無法容忍的存在並不單單只有深淵......
到頭來,它只不過是其中最大的那一頭獵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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