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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道十里長,旗幟上飄揚著太子的罪狀。
一樁樁一件件,殺之不足以平民憤。
但是上面不會寫他們兄弟間的往事。
不會寫二哥小時候志向遠大,不會寫二哥把自己的護衛送給他用,不會寫二哥十四歲生辰,跪在湖邊淘洗沾滿血的玉環。
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讓他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神厭鬼憎、萬人唾罵。
這條路太短,短得李璟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做,便看到了太子親軍,看到被那些親軍圍起來的葉嬌,看到奮力掙扎的葉長庚,看到站在人群中間,望過來的太子李璋。
他的二哥。
二哥的手臂受傷了,怎麼不包紮?
二哥手握滴血的刀,還有誰受傷了?
「你怎麼來了?」李璋問。
李璟不是自己來的。
他帶兩百北衙禁軍,穿戴甲冑,手握弩弓,腰佩長刀。
北衙禁軍只效忠皇帝,如今,受趙王李璟指揮。
「列……」李璟的聲音有些顫抖,「列陣。」
「陣」字很低,幾乎聽不清楚。
「啪!」地一聲,兩百禁軍呈半圓形散開,內外五層。內兩層單膝跪地立盾,外三層持弩,對準太子。
只要李璟一聲令下,李璋就會被射成刺蝟,命喪當場。
「為什麼?」李璋震驚憤怒,「你瘋了?」
他知道李璟向著李策,但再怎麼樣,也不該在此時站在自己的對立面,背叛自己。
李璟,是他的親弟弟。
「我沒有瘋,」李璟看著跪在地上的朝臣,聲音突然變大,喊道,「父皇醒了!父皇醒了!」
朝臣震驚抬頭,確認這個消息,一瞬間哭出聲音,連連叩頭。
「感謝上蒼,聖上醒了!」
「天佑大唐!聖上醒了!」
聖上醒了,就可以穩定局勢、另擇賢明。聖上醒了,必能澄清玉宇、天下太平。
李璟不敢說皇帝是裝病,但他覺得,這些朝臣跟他一樣慘。
他們不知道皇帝的情況,他們會以為太子將要即位。在這種情況下,若能遵從本心同太子對抗,實在太難。
這一次後,又要有多少人,被問責下獄、流放處死呢?
李璟心中不忍,但他更不忍心的,是處死太子。
「父皇有旨。」李璟慢慢舉起手中的尚方斬馬劍,不等眾人跪下去,便宣旨道,「太子李璋,性識庸暗、長惡不悛,致朝政晦暗、蒼生塗地,今遣趙王李璟,立斬太子,以正社稷、以慰百姓,以安天下民心……」
口諭不長,李璟只記住這幾句。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不敢去注視李璋的眼睛。而李璋後退一步,圓睜的眼睛裡蓄積質疑和瘋狂。
「父皇不可能醒的……」他喃喃道,又突然拔高聲音,「父皇絕不會殺我,絕不會!」
李璋舉起刀對準李璟,這動作驚得北衙禁軍用盾牌護住李璟,他又抬頭看天,展開雙臂大笑:「絕不可能!父皇不可能殺我!因為李策的舉告,因為這些詆毀,他就要殺我嗎?我是太子!不審而殺,怎能服眾,怎能向天下人交代?你假傳聖旨!趙王李璟!你竟敢假傳聖旨!來人!」
他大喝一聲,圍在他身邊的南衙禁軍和太子親軍,齊齊應聲。
沒有人親眼看到皇帝醒來。
沒有人相信皇帝會殺他。
他絕不可能束手就擒。
「趙王李璟謀逆,」李璋道,「隨本宮殺入皇宮,救駕!」
朝臣震驚抬頭,李璋已翻身上馬。
北衙禁軍看向李璟,等他號令。但李璟心亂如麻,油煎火燎,張了張嘴,卻喊不出「放箭」二字。
李璟知道,他攔不住。
因為他不忍攔。
攔他就要殺他。
要不然,就到宮裡去,讓李璋向皇帝解釋,說不定父皇見到了他,就不捨得殺他,只是廢為庶人。
可他會不會孤注一擲,又做別的瘋事?
眼看太子就要帶人衝過來,李璟從盾牌內擠出去,張開雙臂,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攔。
而太子並未停馬。
黑色的戰馬高揚蹄腳,向李璟撞來。
一支從遠處射來的箭,逼停了李璋。
他急急勒馬,馬匹揚起蹄腳,又重重落下,下墜的馬蹄擦著李璟的衣角,險些踩在他身上。
「對不住,射偏了。」遠處有人沮喪地喊。
重重的腳步聲,黑紅相間的制服,一眼望不到頭的衛士。
遠處來了許多人。
看制服,是李璋控制的南衙禁軍。
李璋心內一喜,臉色又再次慘白。
禁軍最前面,有些失望地放下弓弩的人,是白羨魚。
後面,另一種服色的,是皇帝的北衙禁軍。
而被這些禁軍簇擁著,拱衛著,騎馬跟在白羨魚身後的人,單手控韁,微微抬頭。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李璋的目光是憤怒的、仇恨的、恨不得食肉寢皮的。
而李策的目光,是淡漠的、疏離的、冰涼的,像是已經掌控一切的神靈,帶著上天的旨意,緩緩而降。
可他又是悲憫的,關切的,難過的。
他的目光掠過李璋,似乎這人已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目光注視葉嬌,有些擔憂,又有些熱切,甚至胯下的馬都快了幾步,越過白羨魚。
李璋毫不懷疑,如果不是他杵在這裡,他們就要不顧廉恥地,在長安城當街擁抱。
「白羨魚,」李璋也故意忽視李策,問道,「你也反了嗎?白泛兮呢?」
「下官沒有反,」白羨魚仰頭道,「下官只是做了公道事。」
「公道事?」李璋嗤之以鼻,「何為公道?搶奪禁軍兵權,便是正確嗎?」
「大唐律法是公道,」白羨魚反駁,「高宗命長孫無忌編纂《唐律》,受財枉法,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太子您受財金銀無數,如何判罰?謀殺人命,不分首從,皆判斬刑,太子您坑殺百姓,如何判罰?《唐律》有笞、杖、徒、流、死五刑,太子您今有一死,是天恩浩蕩!」
李璋咬牙冷笑。
白羨魚口齒伶俐,其實不過是背叛二字罷了。
他也背叛了自己,同李璨一樣。
「你們是什麼身份?」李璋道,「也敢說天恩浩蕩?也敢審問本宮?」
「所以,」白羨魚抬手指向身後,「我們帶來了能審問殿下的人。」
能審問太子的人,除了皇帝,便是三司。
可大理寺卿已經被扔進牢裡,還能有誰?
一片安靜中,崔玉路從幾名禁軍身後站出來。
他沒有穿官服,下意識理了理自己的頭髮。
王厘也從幾名禁軍身後站出來,他面色緊張剛直。
被拖進宮的林清也站出來,他的舌頭腫了,嘴有些合不上。
最後站出來的人是劉硯。
「你是怎麼回事?」一個朝臣問道,「劉府尹怎麼有資格進三司法堂?」
「我不是,」劉硯道,「我是來看熱鬧的。」
反正他們闖入大理寺牢救崔玉路,總不能把自己剩下吧?
不過一開始,他們的確要剩下他。
楚王說讓他安心等著,但劉硯說他要找楚王妃告狀,楚王立刻就決定帶上他了。
「三司在此,人證呢?」有人偷偷地問。
「人證也在。」白羨魚揮手,身形高大的禁軍讓開,他們中間,藏著更多人。
白羨魚不慌不忙地介紹。
「太子殿下的賬房先生,王嵁。這人可證太子貪腐。」
「太子殿下的幕僚,張宗之。這人可證劍南道埋人。」
「太子殿下的殿前公公,姚維。這人可證太子培植黨羽、謀奪帝位。」
……
還有許多人。
白羨魚一面介紹,一面在心裡鬆了口氣。
這是他們來遲的原因。
因為楚王見到他們,便說既然聖上醒了,那就去請幾位證人吧。
王嵁是楚王一早便抓住藏起來的,張宗之是躲在東宮膽戰心驚被活捉的,太子妃發了好一陣狂,倒是等來了聽到風聲,主動投誠的姚維。
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都是楚王早就準備好的。
白羨魚倒吸一口冷氣,懸著的心就這樣一點點放下,等到了這裡,他已經敢對著太子射箭了。
白羨魚原本以為自己會死。
如今看來,他還能多活好些年。
你看太子的臉色,真難看啊。
……
註:《唐律疏議》原名《律疏》,又名《唐律》,是唐高宗令人修撰的法律典籍,也是東亞最早的成文法之一。它是唐朝刑律及其疏注的合編,亦為中國現存最古老、最完整的封建刑事法典,共三十卷。因為太長太厚了,我還沒有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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