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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茉睡著時,已不再蹙著眉頭,像是在委曲求全。
她神情舒展,因為睡得很沉,看起來有些傻,有些可愛,還有些惹人憐愛。
他們這幾日恩愛非常,總覺得春宵苦短,常要到子夜,才捨得讓對方入眠。
看著裴茉的睡容,葉長庚覺得不渴了,有些餓。
裴茉醒的時候,也發現了自己腿的位置。她收回腿,翻身趴在床上,小臉埋進枕頭,害羞道:「夫君看我做什麼?」
葉長庚湊近她,輕輕在她耳邊吹氣,道:「我看你這些日子吃圓了,快要下不來床了。「
裴茉把自己埋得更深,藕粉色的褻衣歪歪扭扭,露出白皙的肩頭。
「好了,別生氣,」葉長庚控制自己的欲望,哄她道,「我帶你去逛廟會。」
「果真?」裴茉轉過頭,眼中盛放光芒,「我還從沒有逛過廟會呢!」
她以前是怎麼過的啊?
葉長庚看著裴茉起床穿衣,只覺得無限心疼。
昨夜家人守歲,葉夫人給裴茉包了壓歲錢。
裴茉拿著壓歲錢,握了很久才放進衣袖,時不時就偷偷伸手進去捏一捏,然後笑得心滿意足。
年夜飯菜餚很豐盛,但裴茉只敢吃麵前盤子裡的菜。還是葉柔注意到了,一直給她夾菜,還不斷調換菜餚。裴茉嘴上說不用,卻笑彎了眼睛。
自從她回來,家裡給她置辦了不少新衣服。但裴茉只穿其中的一兩件,其餘的偶爾拿出來看看,再笑著放回去。
她只是貪戀看書。書庫里的看完,開始看葉嬌藏在書房夾縫裡的話本子。每每看得偷笑,再問葉長庚:「楚王妃最喜歡裡面的哪個角色啊?」
葉長庚回答:「只要是乾脆利落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妹妹都喜歡。」
裴茉便面露憧憬,期待著再見一見二妹妹。
可見她以前的全部世界,都在書里。
而現在,葉長庚要帶著她,讓她看看人間多美好。
雜耍者的火噴得太高,嚇到了裴茉。
葉長庚把她抱起來,旋轉一圈,放在人群外,再牽著她的手,穿過一長串懸掛的燈籠,丟了幾個銅板給投壺攤販。
「這位小哥,投中全壺,就可以給小娘子賺個金魚燈!」
周圍的人大聲拆台:「你把壺放到兩丈遠!誰能投進去?」
話音未落,葉長庚已經把手裡的箭擲出去。
「『有初!』『連箭!』……相公好身手!」周圍的人驚喜讚嘆,接著撫起掌來,「全中!投了個全壺!」
葉長庚毫不客氣拿起金魚燈,交給裴茉。
攤主瞠目結舌,苦著個臉。
葉長庚再給他一串銅板,當作安撫,順便又拿了個小號魚燈,送給旁邊看熱鬧鼓掌最厲害的小孩子。
那孩子高興地抹了一下鼻涕泡泡,扭頭看向他衣著樸素的母親。
「娘親,我也有金魚燈了!」
那母親連聲感謝,葉長庚笑著點頭,帶裴茉離開。
這金魚燈太大了,足足兩尺半。裴茉抱在懷裡,像抱著個胖娃娃,一路引人注意,惹人艷羨。
「我幫你抱吧?」葉長庚問。
「我自己來。」裴茉喜氣洋洋笑著搖頭,臉色卻突然又變了。
她站在街心,視線穿過來往的人群,看到對面遠遠望過來的人。
先太子的妻子,裴蕊。
幾乎是下意識,裴茉便退後一步,想要躲開。
可裴蕊已經走過來,她面容清苦,勉強帶著笑意,遠遠便打招呼道:「妹妹。」
裴茉打了個哆嗦。
這是族親里聯繫她最多的堂姐。
裴蕊一開始讓秦嬤嬤捎信,都是如何探聽安國公府的底細之類。但裴茉左耳朵進右耳朵聽,從來不當回事。
後來去了劍南道,裴蕊又寫信來,說是太子要抓袁承嗣,讓裴茉幫忙。
為了要挾裴茉,裴蕊甚至帶走了裴茉的奶娘。
裴茉曾經糾結過,最後還是聽從自己的內心,沒有向裴蕊通傳消息。
再後來,裴茉乾脆把秦嬤嬤丟在劍南道,她追隨葉長庚獨自返回京都,裴蕊那裡的消息就斷了。
等回到京都,裴茉才知道裴家有多慘。
聖上摘掉了裴氏祖宅的牌匾,推倒牌樓,裴氏官員大半牽涉進賣官貪腐案,被削職流放。
吏部尚書裴衍入獄,族長病逝,裴氏大廈將傾,卻無人去扶。
裴茉的生父裴繼業,原本已被提拔為禮部侍郎,雖未被牽扯進貪腐案,卻因為今年考績太差,又被降職。
那些原本已定下親事的族中姐妹,全部被退了婚,在家裡抹淚。
裴茉知道這一切,多少有她的錯。
她帶著使命嫁入安國公府,可卻從來沒有當自己是裴氏女。
但她相信葉長庚品性正直、忠於朝廷,那麼他做的事,就不能破壞。
眼見裴蕊已經走過來,裴茉避之不及,只好也打了個招呼。
「晉王妃年節安康。」她道。
李璋被褫奪太子位,以王侯之禮安葬。他雖然已經死了,但裴蕊還是晉王妃。
葉長庚微微點頭,便避開到一邊,讓她們姐妹自由說話。
裴蕊是來示好的。
她送了一支玉簪給裴茉,說自己如今是未亡人,已經戴不上了,希望裴茉不要嫌棄。
又問裴茉身體如何,說得過疫病,一定要好生休養。
最後提起宮裡的姑母,說聖上已經解了姑母的禁足。她們的姑母還是皇后,暗示裴家還有希望。
臨走時,裴蕊又懇切道:「我知道你已經嫁了人,安國公府如日中天,你是不會在乎別的姐妹了。我只求以後出了什麼事,你能看顧一下我的孩子們,你的恩德,我便不會忘。」
裴蕊向來驕傲矜持,如今雙眼含淚,悲傷困苦,讓裴茉也不由得紅了眼睛。
不過她很快便調整好心情,詢問葉長庚。
「還有什麼好玩的?」
葉長庚正在愣神,旋即道:「鬥雞蹴鞠盪鞦韆,走吧!今日我們把長安城轉個遍!兜里的銀子不花光,不准回家!」
裴茉連忙捂住自己的兜。
「不准花我的壓歲錢!」
葉長庚哈哈大笑,攬住她的肩膀,大步向前。
正月初二開始拜會親友。
裴茉回了娘家一趟,便被趙王妃請進府去。
趙王妃崔錦兒的孩子小,沒有回娘家。
她正因為李璟負責圜丘祭典的事,忙個不停。
李璟說圜丘最容易出事,上回有小九在,仍然差點房倒屋塌砸死人。這回小九不在,他心裡沒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再出錯,祭典就要換地方了。要我說,乾脆到九嵕山去,還能見見小九。」
「要不然我病了吧?我裝病總行吧?錦兒,快往我頭上倒一桶冷水——也別太冷,可以著涼,不能找死。」
崔錦兒讓他別亂說,並且幫他負責起一部分事務。
大事當然由太常寺和禮部主導,但李璟也需要熟悉流程,點查祭品、燈燭、衣物等。
崔錦兒原本想找葉嬌幫忙,可葉嬌不在京都。有人向崔錦兒建議,說葉將軍的妻子讀書多,很多禮單上的字,都能弄清楚。
那些字的確生僻,且是篆體。崔錦兒正頭疼,得了這個建議,立刻便寫帖請裴茉。
裴茉願意幫忙。
她每日清晨用過飯,在趙王府待足三個時辰,再回家。
葉長庚不放心,時時藉口有事,前來探看,再把裴茉接回去。
就這樣,總算在正月初五這一日,太陽剛冒頭,祭典便開始了。
朱雀大道兩邊,再次飄揚著旗幟。
這一次,旗幟五顏六色,祥龍奔騰。
李璟穿戴整齊,在圜丘下,迎接帝駕。
這回絕不會有九龍聚頂挑檐掉落。
李璟為了防著這件事,乾脆把棚子拆了。
管它下雨還是下雪,統統給本王淋著!
……
註:投壺,起源於春秋戰國時期。就是一個高高的壺,往裡面投箭,「有初」指的是投中第一箭,是投壺術語。《左傳》曾記載過晉昭公大宴諸國君主,舉行投壺之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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