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醬肘子怎麼沒有以前好吃了?」
解縉氣咻咻質問,伺候他的錦衣衛翻著白眼,不客氣道:「今天是我做的,你想吃以前的?」
「當然!」解縉怒道:「我堂堂大學士,吃個望江樓的醬肘子怎麼了,就問你們,到底怎麼了?」
這兩位錦衣衛乾脆不吱聲,直接讓人抬了一個大食盒過來。
解縉興匆匆去打開,結果裡面竟然是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啊!你們……什麼,什麼意思?」
錦衣衛從食盒裡面倒出了一條死狗。
「解學士,這條狗可是救了你一命,對待救命恩公,是不是該禮貌一點?」
解縉雖然有點二,但還沒有笨得無可救藥,他聲音顫抖,驚慌道:「莫非,莫非有人給我下毒?」
「不會的,不會的!」
解縉拼命搖頭,「我是名滿天下的才子,他們不能害我,不然會遺臭萬年的……還有下毒害人,有違君子之道,這是不對的,不對的!」
解縉像是瘋了似的,不停搖頭,根本不願意相信。
此刻,旁邊傳出了一聲嘆息,不是別人,正是柳淳。
「解學士,你還覺得自己是大才子,那些人會跟你講君子之道嗎?」
解縉一見柳淳,咬了咬牙,突然緊走兩步,撲通跪倒。
柳淳側身,沒有受他的禮。
解縉又跪爬了半步,脖子上青筋曝露,「柳大人,我解縉不怕死,可我不想死得稀里糊塗。我想請柳大人給我說說,我到底錯在了哪裡,我乾的那些事情,哪個官員沒有干,誰的屁股是乾淨的?」解縉伸長了脖子,發瘋怒吼。
柳淳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解縉悲憤莫名,「柳大人,以你的身份,說句實話這麼困難嗎?」
柳淳搖頭,為難道:「解縉啊,我看咱們還是找找你做對了那些比較容易些,至於你錯的地方,我有點算不清楚。」
柳淳滿臉為難,解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會吧,我真錯的那麼離譜嗎?
……
一個備受天子喜歡的閣老文臣,怎麼在一轉眼的功夫,就混到了萬人嫌,連小命都保不住,解縉這貨到底錯在了哪裡?
要說起來,恐怕他自己都不信,解縉最大的錯,竟然是替朱高熾說話,還弄出了「好聖孫」這三個字。
他自以為幫著儲君抵定大位,是天功一件。
可是他忘了,有一大群人不喜歡太子朱高熾。更要命的是朱允炆就是被立為皇太孫,漢王朱高煦又和朱棣十分相似,難不成又要重演一次靖難之役嗎?
這麼大的事情,連柳淳和道衍都不摻和,他們知道,這事情想要時間,讓朱棣慢慢觀察,仔細權衡,而不是在時機還不成熟的情況下,逼迫朱棣點頭。
解縉自以為聰明,實際上連朱高熾這邊的人馬都未必喜歡,畢竟太子之位還沒有定下來,你急著鼓吹好聖孫,你想替老朱家把幾代人都安排好是吧?
你有多大的本事?
又有多高的威望?
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可時機不對,一樣不頂用,只會給自己招來災禍。
弄清楚這事,接下來發生的就不稀奇了,有人盯上了解縉,當柳淳執掌錦衣衛之後,監察百官,有人就把解縉的舉動捅給了錦衣衛。
偏偏解縉犯了大忌,又不能謹言慎行,還要頂風作案,錦衣衛豈能放過?
接下來的事情也就很明白了,有太多人想要解縉死……不光是敵人,也包括「朋友」,畢竟誰也不想要個豬隊友。
解縉終於沉默了,這是自從他下獄以來,最安靜的一刻,他痛苦地抱著腦袋,不停念叨,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這是怎麼回事?
完全沒法理解!
他一直以來的折騰,都是希望喚醒一些人,那些應該和他站在一起的「正人君子」,大家都想輔佐聖君,開萬世太平。他們不止一次說過,太子仁厚,是最好的儲君人選,為了太子,不惜性命……
可事情到了今天,解縉才猛然驚醒,自己居然活成了一個笑話。
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指望。
「柳大人,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啊?」解縉悲憤哀嚎,無力地癱在地上,爛泥般絕望。柳淳聳了聳肩,「是你想活得明白的,真相往往就是這麼殘酷,怎麼,無法面對嗎?」
解縉面目猙獰,漸漸握緊了拳頭,「柳大人,那你為什麼不順水推舟,殺了解某?」
「也是因為太子!」
「為什麼?」解縉遲疑道:「你是幫著太子的?」
「不!」柳淳斷然道:「不管是太子,還是漢王,或者趙王,他們都是我的門下。身為師父,我一視同仁。之所以不想讓你死,就是因為不管結果如何,只要你死了,就會成為他們兄弟之間的結締。有太多人藏在後面,想要吃人血饅頭了。」
「人血饅頭?」解縉遲疑。
「就是那種殺頭的時候,從脖子噴出的熱血浸透的饅頭,吃下去能治病的。」柳淳解釋道。
解縉咬了咬牙,惡狠狠道:「他們是把我當成藥了,對嗎?」
「差不多吧,其實你要是死了,不用擔心身後名的,因為有人會想辦法替你美化的……」
「不需要!」解縉突然暴怒打斷,抓狂道:「人死了,還要什麼身後名?我解某人想清楚了!徹徹底底想清楚了。這次只要我不死,就要跟那幫人斗下去,我要讓他們變成人血饅頭!」
解縉瞳孔充血,鬚髮皆乍,跟個小鬼也差不多少。
可很快解縉又冷靜下來,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更何況又是去安南,他這輩子還有希望回京報仇嗎?
「柳大人,你會幫我,對不對?」解縉抓到了救命稻草,忍不住哀求。
柳淳兩手一攤,「我沒法幫你,只能給你提供條件。解學士,別看安南偏遠,如果方法得當,能從安南榨出很多油水的。」
解縉吸了口氣,沒錯,剛剛的拍賣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我一定可以的,一定能成功!
到時候我要攜著無上的功勞,返回朝堂,要讓那幫東西付出代價!
解縉在心裡發狠,但是想要干出業績,就要有方法才行,他肚子裡裝了太多的經史子集,這玩意可幫不上他。
「柳大人,我,我想請柳大人送我一本書!」解縉眼睛冒光,他想到了《國富論》,過去賣得那麼熱,他竟然不屑一顧,都沒有買來好好研究,真是失策!從今往後,這本書就是他東山再起的希望了。
「先生在上,請受晚生一拜!」
解縉比柳淳大了不少,如今卻甘心執弟子之禮,不得不說,挫折真的能讓人成長。從今天開始,解縉也不折騰了,更不吃醬肘子了,他天天清水白飯,躲在房間裡,苦讀《國富論》,只等著前往安南,建功立業。
就在這幾天裡,有關科舉改革的計劃,終於傳遍了整個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門,悉數看過。
面對這份改革計劃,整個京城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反對!
強烈反對!
甚至許多官員都後悔了,他們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質問,當初提出科學的時候,大傢伙置之不理,因為跟自己沒有關係;等發配孔家的時候,還是默不作聲;如今改革科舉,難道還要忍受嗎?
多少學子,十年寒窗苦讀,熬幹了心血,熬白了頭髮,皓首窮經,為的就是能億兆蟾宮折桂。
可若是改了科舉,他們的心血豈不是白白流淌了?
而且科學算什麼東西?也配跟孔孟之道相提並論?
過去大傢伙攝於柳淳的權勢,不敢站出來反對,到了如今,還要默不作聲嗎?
動科舉,的確是捅了馬蜂窩。
所有的朝臣,全都怒了。
即便不是通過科舉出來的臣子,他們在太學讀的也是四書五經。雖然曾經雞鳴山學院衝擊過太學,當畢竟在一群「正人君子」的努力下,重新恢復了理學尊嚴,如今要改革科舉,撼動八股文章,這不是要了大傢伙的命嗎?
「我們去找陛下,大傢伙跟陛下在金殿上辯論,我們這麼多人,就不信辯論不過柳淳那個逆賊!諸位,大傢伙再也不能退縮了,不然我們苦讀書一輩子,到頭來一錢不值,為了咱們的臉面,也要拼了!」
群臣懷著悲壯的心情,一起向午門殺去。
這一次什麼也阻止不了他們了。
就算是掉腦袋,他們也要搏一把!
面對洶湧而來的浪潮,六部九卿,哪怕是茹瑺和道衍,都招架不住,相反,還被裹挾著,一起來到了午門。
令人很意外的是竟然沒人阻擋,太監木恩笑呵呵道:「諸位大人,陛下在奉天殿等候大傢伙。」
數百位臣子魚貫而入,等到了奉天殿前,他們卻傻了,在空地上,擺了好幾百張桌子,上面還有筆墨紙硯,全都準備好了。
這是要殿試啊?
群臣不解,這時候朱棣突然出現了,「朕知道卿等不服氣,覺得自己讀了一輩子書,滿腹經綸,治國綽綽有餘,科舉考試根本不需要改動。那今天,就在這奉天殿前,朕想測試一下諸位愛卿的水平,你們不會畏懼吧?」朱棣笑呵呵道。
所有群臣心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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