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不能在這裡讀書了。」
朱勇坐在地上,托著腮幫,盯著石頭墩子上的于謙,兩個人視線差不多高。于謙有些遺憾,在這個府邸里,勉強能跟他玩到一起的,就是這個傻小子了。雖然他又高又大,但是卻憨直忠厚,兩個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隔閡。
朱勇能做對三道題,其實還是于謙教導的結果。
「你要練武?」于謙好奇道。
朱勇撓了撓頭,「也不是,我爹說是要設立武學,他讓我去讀書,學習打火槍,可我還是希望騎馬,他說騎馬就要打斷我的腿……」朱勇痛苦地揪著自己的耳朵,「要是沒了腿,我就騎不了馬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于謙想了想,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隨手遞給了朱勇。
「這是我總結的要點。其實師父講的東西很好懂的,以後每十天我就給你一份。寫先生講了什麼,寫我讀到的書,你有什麼不懂的,還可以來問我。只要你在武學讀好了書,成國公就不會把你怎麼樣了。」
朱勇小心翼翼接過來,看了看小本子上面的內容,喜不自禁。
「太好了,我請你去騎馬,怎麼樣?」
于謙腦殼生疼,憑著他的小短腿,別說騎馬了,連馬背都上不去。朱勇遲疑了一會兒,竟然跳起來,伸手抱起于謙,讓他騎在自己的背上,繞著院子跑了起來。
一邊跑,還一邊歡呼著,一圈又一圈,速度越來越快,朱勇簡直就像是牛犢子,有使不完的勁頭兒。
于謙最初是矜持的,可到了後來,也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臉上洋溢著笑容。等到跑得渾身冒汗,朱勇才停下來,把于謙放在地上,然後喘著粗氣道:「其實我沒有那麼笨的,過些時候,我一準能在武學考個第一出來,你瞧好吧!」
于謙笑著點頭,伸出拳頭,師兄弟兩個碰了碰,「加油!」
朱勇樂顛顛離開了柳府。
這倆孩子並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跑著,笑著的時候,朱瞻基正好站在月亮門,看到了這一幕,小臉頓時垮下來了,心裡酸酸的,跟吃了檸檬似的。
明明是我先認識的,為什麼大傢伙都喜歡那個于謙,簡直氣死人了!
朱瞻基承認,他嫉妒于謙了。憑什麼這小子什麼都比他強,成績好,人緣也好,尤其可恨,長得也更好?
老天爺怎麼都把最好的給他了,要知道我才是龍孫啊!
難道不應該把最好的給我嗎?
「殿下。」柳淳笑呵呵看著變成了檸檬精的朱瞻基,低聲道:「殿下,你可是羨慕了?」
朱瞻基低著頭,不說話。
「哈哈哈!」柳淳輕笑,「殿下,你知道陛下為什麼讓你到我的府上嗎?」
朱瞻基道:「是讓我學習讀書。」
柳淳搖頭,「在哪裡都能讀書,不一定非要來我的家。殿下。」柳府伏身,笑道:「殿下,陛下是怕你生在宮闈,長在夫人和閹豎之手。臣並非歧視這些人,只不過他們的榮華富貴,全都繫於殿下之手。」
「所以呢,這些人就會不顧一切地討好殿下。一旦走出了宮闈,殿下就會明白,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成為奴才。」
「殿下,天下人這麼多,聰明者,優秀者,大有人在。殿下若是想成為那個最聰明的,我以為大可不必了,即便殿下窮盡所有精力,也是做不到的。」
朱瞻基瞪著溜圓的眼睛,好奇道:「那,那弟子該怎麼辦?」
「殿下該把心胸放寬,成為天下最能包容的那一個。當出現人才的時候,恰恰殿下應該高興才對。這些人有一天終究會為殿下所用。殿下,你希望手下都是聰明人,還都是笨蛋呢?」
朱瞻基握著小拳頭,用力思索,半晌之後,突然他笑了,「師公,是不是往後就不用讀書了,讓聰明人替我做就可以了?」
柳淳哼道:「做夢!殿下,你要是再輸給于謙,皇后娘娘可是要打屁股的。」
朱瞻基小臉立刻垮下來了,壞了,這豈不是說,以後要天天挨打嗎?
救命啊!
朱瞻基在一番掙扎之後,決定對于謙好一點,至少要換取他在考試當中放水,免除屁股之苦。
柳淳很理解孩子們的想法,每一個小傢伙都是不同的,各有特長,只要不走向極端,大可以順其自然。
世間的舞台足夠大,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學習,掌握技能,練就本事,等待日後正式登場,占據屬於他們的c位。
只不過眼下還太早了,像柳淳這些老演員,還要繼續挑大樑。
這不,整軍計劃通過之後,京城就熱鬧起來,三位國公家裡被圍了,每天都有一大幫人去打聽消息。
張玉,丘福,朱能,這仨人也扛不住了。
乾脆,領著一幫人來求見柳淳了。
「你們自己惹出來的麻煩,找我幹什麼?」
朱能連忙賠笑,「我說柳兄弟,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實不相瞞,前天有人往我們家扔牛糞了。」
柳淳哼道:「沒準人家只是想給你送點花肥,別那麼緊張。」
朱能笑得像哭一樣。
「柳兄弟,咱別開玩笑了,這麼整軍下來,好多人都要丟了飯碗子,說起來都是多年征戰的老弟兄,你要幫忙解釋一下,安撫人心。」
張玉也沉吟道:「柳大人,陛下怎麼整軍,一定跟大人商量了,你能不能給大傢伙透露一點,讓大傢伙心裡有底兒?」
丘福也跟著點頭。
柳淳沉吟片刻,「行,請大家到前廳,我跟大家聊聊。」
很快,從外面來了許多將領,基本上都是指揮使往上的,甚至還有幾位侯爵和伯爵,黑壓壓的,把院子都跟填滿了。
「柳大人,我們都聽說了,這次整軍,入選不了禁軍,就要解甲歸田。我,我們除了打仗,就不會別東西了。這要是成了老百姓,豈不是要餓死嗎?」
柳淳瞬間把臉沉下來,「剛剛是誰說的?這世間的事情,最難的莫過於一個死字,你們出生入死,最難的事情都扛下來,別的東西能學不會嗎?」
「說到底,就是一個字……懶!」
「覺得躺在功勞簿上,就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這是行不通的!別的不說了,就算你們繼續從軍,以後的敵人也和現在不一樣了。」
「陛下派出了船隊,探索西洋,以後遇到了外藩叛亂,需要出動人馬,你們去,還是不去?在外藩打仗,跟在大明能一樣嗎?身為將領,知己知彼,你們總要熟悉民情,了解地形環境,知道風俗習慣吧?」
柳淳不斷說著,在場的人,不少都低下了頭,坦白講,柳淳提到的許多事情,他們根本都沒有想過。
還需要去海外作戰,這是什麼意思啊?
此刻丘福咳嗽道:「蠢材,難道沒聽懂嗎?柳大人給你們找了個出路。入選不了禁軍,又要繼續吃這碗飯,可以去海外。明白了嗎?」
這些將領都嚇得不輕,去海外?行嗎?
柳淳沉吟道:「淇國公說的不錯,海外各國的情況不同,有些硬骨頭,當然需要禁軍解決。可有些沒有那麼麻煩。而且不妨把話說白了,去海外你們可以為所欲為一些,不像在大明的規矩這麼多。不管是貪財,還是享受,只要不鬧出了兵變,民變,就沒人追究你們。換句話說,即便發生了兵變,能壓得下去,捂得住,也算是你們的本事!一句話,去海外,就是給你們個為所欲為的機會!話說到了這裡,你們總該明白了吧?」
豈止是明白,簡直豁然開朗。
在場的諸將不少頗為心動。
他們擔心整軍,就是害怕失去作威作福的機會,也擔心失去來財的路子。
海外未必多好,可天高皇帝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對於很多經常遠征的將士來說,鄉土觀念還真不那麼強烈。只要能享福,在哪裡都行。
張玉瞧著大傢伙,沉吟道:「這次的事情起於許望,本來還可以吧大傢伙安頓在大明,可下面的人不做臉啊,有點功勞,就肆意胡來,敗壞了軍中的名聲,到了現在,陛下已經震怒,整軍勢在必行,我們也是沒辦法。柳大人替你們想了出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弟兄們,我張玉把話說在前面,你們之中,要還是想鬧事,誰也救不了你們!」
諸將悚然一驚,也十分羞愧,本來是可以留在大明的,卻被趕去了海外,真是氣死個人!
「請榮國公放心,請柳大人放心!」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個人站出來,他一肚子委屈,「國公爺,說起來,有些事情,也不能怪大傢伙啊!原本成為小吏,是要經過考核的,可都是有人給我們傳話,說可以安置一些將士,去衙門效力。」
「我們說了,大傢伙不會幹怎麼辦?他們講得好,可以先學學,然後再通過考核,成為正式的書吏,我們覺得挺好的,這才答應的。」
張玉一驚,他看向柳淳,竟然還有這事。
柳淳也是恍然大悟,「這麼說,是有人給將士們挖坑了?」
「是誰給你們傳話的?」柳淳怒道。
「是……是……」
他們吭哧半晌,丘福氣壞了,衝過來,揪著衣服就怒吼道:「蠢材,還不明白嗎?人家不是幫你們,是故意讓你們犯錯!快說出來,咱們找陛下評理去!」
有幾位將領都站了出來,他們切齒咬牙,也是才想明白。
「柳大人,三位國公爺,是,是錦衣衛!他們傳來的消息!」
丘福惡狠狠咬了咬牙,啐罵道:「果然是他們!」他氣得給這幫將領一頓拳打腳踢,就沒見過這麼愚蠢的。
事情多明白了,錦衣衛挖坑,然後讓他們跳,出了事情,尤其是錦衣衛調查最起勁兒。這幫人還傻乎乎的,不明所以,幫人瞞著,真是讓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
丘福越想越氣,「咱們該怎麼辦?」
朱能一下子跳起來,「還能怎麼辦?去找紀綱那孫子算賬!」
柳淳笑呵呵伸手阻攔。
朱能不解,「怎麼,動不得紀綱?」
「不是。」柳淳輕笑,「我的意思是按規矩辦,你們該去找陛下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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