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衙門之中,郎朗背書聲,直衝天際,最初只是大堂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漸漸的,外面的總旗,小旗,甚至有些力士也跟著背誦。
從廚房,馬棚,跑出來有些人,聽到了聲音,漸漸地露出大歡喜,他們挺直了胸膛,背的比誰的聲音都大。
聲音穿過衙門,傳到了大街小巷,許多人都伸長了脖子。
這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不殺人了,怎麼改行背書了?
或者說,是錦衣衛抓了一群讀書人?
大傢伙都在疑惑之中,這時候有些年紀稍長的人,側耳傾聽,聽了一會兒,忍不住道:「這是皇明祖訓,皇明祖訓啊!」
「你們還記得不?頭些年,頭些年的時候,錦衣衛也成天背這個?」
這一句話,徹底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其實算起來時間真的不算長,但是這段時間,天地變色,風雲激盪,一場靖難下來,弄得很多人都忘記了過去。
原來在洪武年間,柳大人執掌錦衣衛的時候,所有錦衣衛都要讀書,要被皇明祖訓,要按照大誥辦事。
那段時間是錦衣衛最有效率的時候,京城上下,只要有事情,就可以去找錦衣衛。他們會根據百姓反應的事情,進行分門別類。
錦衣衛能處置的,會儘快處置,需要轉給其他衙門的,錦衣衛會負責。
而且不是轉過去就算了,錦衣衛還會跟蹤進度,如果有哪些官員敢耽擱不辦,錦衣衛就會接手追查,光是這樣被罷官的就有幾十個之多。
那段時間,堪稱京城治安最好的時候,也是最清明的時候。
可好日子總是那麼短暫,柳大人被發配雲南,洪武天子駕崩,後來錦衣衛也變了味道,又重新變得殺戮嗜血起來。
甚至變得比洪武朝還要過分,他們無惡不作,無所不為,簡直就成了一群惡魔瘋子。從此之後,百姓談錦衣衛色變。
雄偉的衙門,變成了魔窟,穿著飛魚服的緹騎成了惡鬼。
哪怕是朱棣繼位,錦衣衛依舊沒有什麼改觀。
老百姓一度以為曾經的錦衣衛,只是一場夢罷了。
甚至跟一些不知情的人講起來,他們都嗤之以鼻。
笑話,錦衣衛什麼時候幹過好事情!
可是當背書聲再度響起的時候,人們的記憶終於被喚醒了。
傳說中的錦衣衛回來了嗎?
又有人替老百姓主持公道了嗎?
無數人都在等著,盼著……而此刻,柳淳也緩緩站起,從大堂走了出來,走到院子中間,從每一個錦衣衛的身邊經過。
他到了一個小旗的面前,敲了他一眼,沉吟一會兒道:「你是叫洛楓吧,你不是千戶嗎?」
這個錦衣衛能有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樣子,跟柳淳差不多,聽到柳淳的話,他突然單膝點地。
「大人,你終於回來了。」
他這一句,包含了太多的心酸,一個堂堂的漢子,竟然要哭了出來。
柳淳伸手把他攙扶起來,「我也沒有料到,還有執掌錦衣衛的一天,不過我既然回來了,你們是不是該給我說說心裡話啊?」
「說!當然要說!大人,我們都等了五年,就是跟大人講!」
說話之間,過來許多馬夫,廚子,灑掃的,打雜的……他們年紀都不算太小,而且剛剛背誦祖訓,聲音最為洪亮。
原來這些人都是昔日柳淳重用的那一批,當初唐韻死了,整個錦衣衛沒有了對抗吳華的力量,一些柳淳的舊部倒了過去,可還有一些人不服氣,就被免職,罷官,悉數趕回了家裡。等到朱棣繼位,紀綱執掌錦衣衛。
他是把這些人叫了回來,可他們跟紀綱的想法也不一樣,紀綱就讓他們干雜役,降級使用。
「你們有委屈,怎麼不找我?」
洛楓梗著脖子,用力搖頭,「不找,我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總是小人當道!」
又有人道:「大人,我們如何去找,當年大人的舊部,有不少現在還是吃香的喝辣的,他們會做事啊!給誰都能當差,讓辦什麼就辦什麼。大堂裡面,不都是這樣的貨色嗎?我們沒法子,只能等。」
柳淳把眼睛一瞪,「說什麼話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像你們這樣的傻子,就活該倒霉!」
洛楓把胸膛一挺,朗聲道:「倒霉就倒霉,反正做人要有脊梁骨,要講道理,這是大人教我們的!」
柳淳笑罵道:「別想把我繞進去,說得再好聽都沒用,要拿出東西來!」
聽到這裡,洛楓和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哈哈大笑,從懷裡掏出了小本子,遞給了柳淳。
這幫傢伙才不傻呢,他們沒去找柳淳,但是卻把許多人和事都記了下來。
當錦衣衛的就是這點好,哪怕被踩在泥漿里,也不能忘了吃飯的本事。關鍵時候,就指著這個翻身呢!
柳淳瞧了瞧這些小冊子,隨手一翻,就頗為驚訝。
「東西不錯,可只有這麼一點嗎?除了你們之外,還有誰,也記了東西,也都給我拿來。」
「遵命!」
差不多兩個時辰之後,又有幾十個錦衣衛趕來,他們有的在家裡養病,有的乾脆就被逐出了錦衣衛,一個個慘兮兮的,跟沒娘管的孩子似的。
但毫無例外,每個人都有準備。
這些錦衣衛交上來的消息,足足裝了一個木箱。
柳淳也沒有客氣了,直接押著箱子,去了皇宮。
他走之後,整個錦衣衛衙門都亂套了。
那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經歷官……這些人圍著馬夫廚子,不停轉圈,點頭哈腰,滿臉賠笑,就差跪下來叫祖宗了。
洛楓,還有一些錦衣衛冷冷瞧著他們。
「看到大人回來了,你們怕了?你們不是說,人要識時務嗎?不還說,要隨機應變嗎?我們就是一幫傻子,不願意低頭,沒有你們聰明,沒有你們懂事。事到如今了,你們就用隨機應變這一套,去應付柳大人吧!」
聽完洛楓的話,這幫人都跪了。
應付柳淳,開什麼玩笑?
且不說以柳淳的精明強幹,不是他們能欺騙的,光是背叛了柳淳,這一條就夠要命的了。」
「洛兄啊,我們也是沒有辦法,誰還不是拖家帶口,我們不容易啊!洛兄,你只要幫忙說句話,我們感激不盡,我們願意將家產奉上!」
「打住!」洛楓把眼睛一瞪,隨便又瞧了瞧跟他一樣堅持的弟兄們。
「柳大人跟咱們講過,錦衣衛是辦案子的,第一條就是立身要正,最不該做的就是貪得無厭!」洛楓譏誚一笑,「如果你們僅僅是牆頭草,隨風倒,柳大人還真未必把你們怎麼樣。可若是有人貪墨斂財,為非作歹,被查實了,你們就等著掉腦袋吧!」
啊!
整個錦衣衛上下,惶惶不安。
經過紀綱的努力,在京錦衣衛,差不多有三千人的編制,規模很大了。
在這裡面,像洛楓一般的柳淳舊部,不超過一百人。因為柳淳的關係,他們吃盡了苦頭,有很多人撐不住,投靠了新主子,也跟著為非作歹。
還有一大部分,乾脆就是吳華和紀綱提拔的人,這幫傢伙根本不講任何規矩,他們只有一個字,那就是狠!
甚至紀綱還弄了許多亡命徒混入錦衣衛之中。
如今柳淳接掌錦衣衛,對他們來說,不亞於末日一般。
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現在紀綱還在昏迷,生死不知,就算他活過來,那也不是柳淳的對手,根本就爭不過的。
似乎只剩下一個辦法,那就是跑!
悄然之間,有些人就離開了衙門,直奔家裡,帶著細軟財物,就想離開。
「洛楓,咱們用不用給大人送信,或者……」
洛楓哈哈大笑,「你們也太小覷咱們柳大人了,他既然要出手,怎麼會留機會給他們呢?大家瞧著吧,這幫東西,一個也跑不了。」
「倒是咱們大傢伙該想想,等著大人打掃乾淨了錦衣衛,咱們要怎麼辦?許望那個案子,還有京城衙門吏員良莠不齊,還有偽帝朱允炆的幾年亂政,再有那個王璡,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些事情,咱們要是不能給大人查清楚了,只怕咱們也混不下去了。」
這些錦衣衛互相看了看,都握緊了拳頭,「有大人撐腰,就沒有查不清楚的案子!」
……
差不多黃昏的時候,從四面八方,響起了馬蹄聲,很快,無數兵馬,將錦衣衛衙門包圍起來。
洛楓這幫人依舊穩如泰山,根本不在乎,倒是其餘的傢伙,戰戰兢兢,有人還抽出了繡春刀,想要質問,誰敢闖錦衣衛衙門。
等他們看清楚來人,紛紛老實了。
領頭的是兩位國公,定國公徐增壽,曹國公李景隆。
這兩位一身戎裝,面無表情。
來到了錦衣衛大堂,在徐增壽的手上,握著一份聖旨。
「上諭……錦衣衛身為天子親軍,理當以身垂範,領袖諸軍,然則近年來,屢屢倚仗權勢,胡作非為,敗壞錦衣衛名聲,損及聖譽,更有貪墨之徒,行如狗彘……指揮同知韓邦,指揮僉事王丁,指揮僉事李斗,經歷官徐五常,千戶蔣明……」
徐增壽每念一個名字,就有人癱在地上,等念到最後,徐增壽冰冷道:「將這二十三人,悉數打入天牢,等候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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