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要死的朱植,腦子很凌亂,真的,他也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生氣,或者是驚訝……千言萬語彙到一起,只有一句。
「十五弟,你是不是有病?」
朱植遲疑了片刻,突然咧嘴自嘲,笑道:「我是病了!我早就病了,這大明朝的宗室,還有幾個人沒病?四哥,同為兄弟,我們就該落這麼個下場嗎?」
朱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許是壓抑的久了,這一次徹底爆發出來,瘋癲的讓人惶恐。朱棣死死盯著他,惡狠狠道:「你很不滿意嗎?」
「豈止是不滿意,我好恨啊!」
朱植緊握著拳頭,太陽穴上的青筋突起,蒼白的臉色泛著潮紅,他怒視著朱棣,「我們都是父皇的兒子,同為九大塞王,父皇在日,我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有府邸,有封國,有三衛兵馬,官員任命,大小事務,悉數由我們決斷!如今呢?我們什麼都沒有了,四哥,陛下!小弟就剩下一個心愛之人,你也要奪走嗎?」
朱植厲聲嘶吼,他他虛弱了,說完這一番話之後,又開始咳嗽,痰中帶血,一聲接著一聲,仿佛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面對此情此景,一旁的朱高熾心驚肉跳,他偷眼瞧了瞧老爹,不管朱棣如何,他倒是有那麼一點理解朱植了。
朱高熾小時候跟著老朱一段時間,他很清楚皇祖父是個很愛孩子的人,不然他一個庶出的皇孫,又怎麼能有幸陪在他老人家的身邊呢!
而且光是從朱元璋恢復分封,給諸子授予兵權,就看得出來。
二十幾個兒子,尤其是邊疆的九大塞王,鎮守要地,掌握重兵,就拿朱棣來說,他的封地北平曾經是元大都,地理位置重要,城池格局宏大,王府就是故元皇宮,手底下三衛精兵,五萬多人。
北平官員任命,都要經過他的同意。
幾次統兵出塞,朝廷的公侯大將,都要服從朱棣的號令。
誠然,朱老四的本事放在那裡,但若不是朱元璋偏愛,哪裡有這樣的待遇!其他的藩王,也同樣不差,說他們是土皇帝,那是實至名歸。
朱植同樣享受過美好的日子,那段時光真是太讓人著迷了。
他騎著馬,帶著兵,架鷹驅犬,涉獵玩樂,好不快活。
當此之時,他只想說一句話,有爹真好!
沒錯,隨著老朱去世,這一切的好事都結束了。
靖難削藩,戰火連綿。
「四哥,你還記得當初你對我們的承諾嗎?朱允炆削藩,逼死了叔父。你跟我們講要同甘共苦,共享富貴。可是你登基之後,是怎麼對付我們的?」
朱植一邊咳著,一邊說著,他現在什麼都不怕了,今天不說個痛快,只怕再也沒機會說了。
「你不光許諾的不算數,還拿走了我們的兵權,接著剝奪了財權,拿皇家銀行的股票糊弄我們。讓我們有家難回,只能在京城居住,形同囚犯。我們的兵馬,財產,府邸,你一樣一樣拿走。最後還讓你那個兒子搶走了皇家銀行的股票我們現在剩下什麼?什麼都沒有了!四哥!你當初口口聲聲,說要靖難,說要討伐偽帝朱允炆。可你做得還不如朱允炆,你不慚愧嗎?」
朱植咳著血,大聲叱責,當真是血淚指控。
「你住嘴!」朱高熾氣得大怒,伸手指著朱植,「你竟敢無禮犯上,簡直喪心病狂!我讓你胡說八道!」
朱高熾提著拳頭,要打朱植,哪知道朱棣瞪了他一眼,喝道:「讓他說,朕倒要看看,他肚子裡還有多少苦水?」
朱棣怒視著朱植,「你很委屈嗎?你埋怨朕把你們的東西都拿走了,朕若是不拿走,你們這些人,早晚死無葬身之地!這江山是父皇打下來的,他分封藩王,是為了鞏固社稷,可你捫心自問,你們都幹了什麼?你們的後代子孫呢?就你那個兒子,他勾引你的側妃,他們攪在了一起,你覺得這樣的畜生,還配擁有封國嗎?朕若是把遼東給他,後果會如何?」
朱棣冷哼道:「朕把該拿走的拿走,你們變成了普通人,才會真正過上安穩的日子,你要是連這點都想不明白,那就不配在這裡抱怨!」
「哈哈哈!」朱植冷笑,「隨你怎麼說吧,我的兒子是混球,可你的兒孫就一直都是好人,都是明君嗎?你坐上了龍椅,你說什麼都對。可是你別忘了,早晚有一天,你會見到父皇的,父皇的基業,理當由我們這些兒子承襲。朱棣,你殘害兄弟,遠勝朱允炆,你的下場也只會連朱允炆都不如!」
朱植扯著脖子怒吼,一口鮮血再度噴出,他身軀抽搐,滾落地上,再度昏迷。
朱棣死死盯著他,半晌,一甩袖子,直接返回了宮裡。
在這一路上,朱棣心潮澎湃,震怒之餘,也有著濃濃的無奈。
不管是起兵靖難,還是廢掉藩國,在朱棣的角度,在大明的角度,都是沒有什麼錯的。可是在那些利益被損害的人眼裡,尤其是宗室藩王,他們就忍無可忍了。
從什麼都有,到一無所有。
這些藩王的糾結憤怒,可想而知。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朱橚一樣,把精力放在治病救人上面。他們大多數都沉溺享受,拼命娶媳婦,拼命生孩子。雖然我得不到天下,但是我可以把天下吃垮。
這就是許多藩王幹的事情。
相比之下,朱植的追求還是不同的。
他瘋狂迷戀上了錢氏,一個年輕的小女孩,充滿了活力,又楚楚動人……他覺得自己都要燃燒起來了。
她唱歌,跳舞,講述小時候的生活,訴說著田園之樂……她就像是個精靈,湧出清泉汩汩,滋養著朱植,讓這位王爺痴迷沉淪,甚至不惜一切,更不會計較任何事情。
儘管朱棣很不理解朱植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朱家不缺奇葩,比這更嚴重的也有,而且歷來皇家都盛產奇葩,朱棣沉吟良久,突然抬起頭,對朱高熾道:「父皇是不是把他們逼得太狠了?」
朱高熾哪敢接話啊,而且他爹也不是要問他的意見,這點大胖子還是很清楚的。
只不過朱高熾覺得藩王宗室的事情必須解決,如果沒有一套合適的方略,早晚有一天,他的兒孫後輩,也會面臨這種情況。
這個事情會成為糾纏大明皇室的噩夢。
朱棣果然沒有詢問朱高熾的意思,他只是隨口念叨,真正的問題還要他來解決,父子倆返回了宮中。
就在當天夜裡,哭聲從遼王府傳出,遼王朱植咳血而亡。
繼寧王之後,又一位藩王去世。
和上次寧王之死不同,遼王的死竟然讓許多宗室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有人繪聲繪色,開始講述兄弟兩個的對話。
尤其是朱植質問朱棣,說他靖難起兵,結果對待藩王們更加殘忍無情。
這話徹徹底底點燃了輿論。
朝堂之上,固然沒人敢跳出來,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替朱植說話。可是在民間,議論紛紛,指責朱棣的聲音,不絕於耳。
「皇爺,奴婢讓下面的人盯著呢,四處散播言論,詆毀皇爺的人,奴婢已經查到了一些,這就替皇爺出氣!」
說話的正是木恩。
上次正道書院的事情,柳淳提醒他,要關心民間的輿論,大明朝的情況已經遠比之前複雜許多倍,身為天子耳目爪牙,就必須更加機敏銳利。
木恩照著柳淳所說去做,還真別說,立刻就用上了,老太監也是欣喜激動,太傅果然厲害,東廠立功的機會來了!
可是朱棣卻沒有那麼激動,「你現在就算抓,也不過是抓一些蝦米小魚罷了。」
木恩不服氣道:「縱然如此,也能震懾人心,讓那幫畜生不敢胡說八道。」
朱棣略微沉吟,「既然如此,你就去辦吧。」
木恩領旨下去,朱棣的眉頭半點沒有舒展,反而更加凝重。
藩王,宗室……到底怎麼才算是徹底解決,實在是太讓人發愁了?
可就在這時候,又有消息傳來。
「陛下,遼王世子朱貴煐服用毒藥……死了!」
「什麼?」
朱棣頓時大怒,還沒來得及處置他,這個畜生竟然自己死了,朱棣眼睛轉了轉,頓時意識到,只怕要有麻煩了。
果不其然。
就在朱貴煐死後,關於他的死因一下子熱鬧起來。
有人說他是氣死了父親,羞愧惶恐自殺的,可還有人說他捨不得跟錢氏分開,才鬱悶自殺的。
父子兩個,痴戀同一個女子,這個錢氏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啊?簡直就是妲己重生,楊貴妃再世啊?
甚至還有人傳言,是朱棣看上了錢氏,才栽贓陷害,逼死了遼王父子!
「荒唐!無恥!」
朱棣大怒,朕是跑不了了,你們就是成心想黑朕是吧?
朕本來還想妥善一點處置,沒想到是你們自己找的。
「傳旨,把宗人院所有藩王叫到宮裡,朕有話問他們!」
伴隨著旨意傳達,所有的藩王都驚動了,大明宗室的命運,估計很快就要揭曉了,齊王、蜀王、肅王、慶王、安王、伊王……帶著悲憤紛紛向午門趕來。
湊巧的是,柳淳也清查了密雲衛走私的案子,返回京城,正好跟他們碰在了一起,雙方不算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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