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壽在家裡憋了三天,肚子裡的壞水也存滿了。
一個木材商人死了,弄得那麼多官員弔唁,其中還不乏九卿重臣,放在什麼時候,都是天大的醜聞。
雖然柳淳一直主張提升商人地位,但柳淳也僅僅是希望公平對待而已,卻沒有讓商人凌駕一切的想法。可偏偏人就是不知足,一個幾乎壟斷北方木材生意的豪商,一筆驚世駭俗的遺產,把這麼多官員都牽連進來。
這是要出大事啊!
徐增壽越想越覺得可怕,別說柳淳和朱棣了,就是他聽說都想殺人。
問題是有人居然把禮物送給他,這是要拖著他下水啊!
有徐家在前面擋著,就算皇帝陛下發了雷霆之怒,也不至於死傷一片。而且從今往後,商人更能發揮自己的財力,去影響朝廷,左右官員。
柳淳推行變法,徹底剷除了士人集團,朱棣也痛下狠手,整頓了勛貴和宗室,看起來天下太平,蒸蒸日上。
可問題是那麼大的空白,不會白白空著,商人也想要權力!
徐增壽跟柳淳混了這麼多年,看問題的深度也上來了。
他知道什麼事情不能碰,搶班奪權,商人這是在找死!而他雖然貴為定國公,真的捲入進去,沒準也會死得很難看。
別忘了,他大哥徐輝祖是怎麼死的……丫的,是想要我的命啊!
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俺徐增壽只是裝傻而已,要是真傻,早就墳頭草三尺高了,還能歡蹦亂跳活著?
因此徐增壽見家人拿來木盒,他隨手就給打開,哼道:「這麼個破玩意,也虧喬家送得出手?陳中丞,你不信瞧瞧吧!」
陳瑛掃了一眼,盒子沒錯,是喬家的那個,裡面的東西也不差,看起來像是那個紅酸枝的木雕。
「定國公,這個你沒有動過吧?」
「我動個屁!」徐增壽氣呼呼站起,隨手從架子上拿下一個花瓶,「你瞧瞧,我這是宋代上好的官窯瓷器,你看看這些木雕,青銅,玉石,字畫……我堂堂定國公,我擺這麼個破玩意,我還要不要臉了?你說啊?」
徐增壽怒火三萬丈,吹鬍子瞪眼道:「要不是聽說喬家死了人,估計他們悲痛之下,亂了方寸,我早就讓人把這破玩意退回去了。送來我就看了一眼,然後扔到了倉庫,陳大人要是喜歡,你拿走就是了。」
陳瑛仔細察言觀色,發現徐增壽的確沒有察覺,只是單純的生氣。可越是這樣,就越不能冒險,他前不久得罪過柳淳,姓柳的絕不是良善之輩,他操控著百官命運。隨便一個主意,就能讓自己生不如死。
所以一定要趁機扳倒柳淳,即便不能,也要斬掉徐家,斷柳淳的一條臂膀!
徐增壽已經落入了陷阱,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小心翼翼,千萬不能著急。
「定國公,這個禮物我可不能要,不過我倒是想先瞧瞧。」陳瑛伸手去抓木盒,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再確認一下,木雕的真假。
徐增壽看在眼裡,豈會上當!
他是用紅酸枝重新雕了一個佛像,也力圖一般不二。
但既然是木頭,就不免有紋理和顏色的差別,不可能做到一般不二。
而且呢,這個木雕是實心的,份量也會稍微輕一些,鬼知道陳瑛能不能看出來,這傢伙可鬼著呢!
「等等!」
徐增壽突然一把按住了木箱,陳瑛嚇得連忙縮手,「定國公,我只是看看而已,何必生氣呢!」
「呸!」
徐增壽啐罵道:「我想起來了,你是跑來興師問罪的。這個木雕,是不是喬家向我行賄的罪證?」
陳瑛笑道:「定國公,一切還都是未定之數,你何必這麼生氣呢!」
徐增壽驟然大怒,「陳瑛,我的封地和喬家有生意往來,我也見過喬老頭,他們家給我送個一錢不值的破爛木雕,要是想憑這個,就定我的罪,徐某不服!」
陳瑛心中暗笑,光是一個木雕不行,但是裡面還有一個玉佛金座呢!這東西光是材料,就價值幾萬兩,算上做工手藝,十萬兩不止。
你徐增壽怎麼撈錢都行,唯獨收商人十萬重禮,一旦被掀開,就誰也保不了你!
「定國公,我也不相信你會跟商賈之家有勾結,無奈職責所在,你把這個木雕交給我,等都察院徹查清楚了,自然還定國公一個清白,您看如何?」
徐增壽略微思索,他瞧瞧木盒,又沉吟片刻。
「不行!陳瑛,你別當老子是笨蛋,這東西是喬家送給我的,我認了。想憑這個定罪,我就去找陛下問問,道理何在?至於要我給你,萬萬不能!」
「國公爺不信下官?」
徐增壽冷笑,「我當然不信你,陳瑛,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有別的愛好,琴棋書畫,三教九流都多少懂點,木雕怎麼做文章,我也清楚。現在給你了,到時候你來個狸貓換太子,那我可受不了。」
說到這裡,徐增壽還故意頓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麼,而陳瑛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壞了,要是讓他想到了,這個妙策就毀了!
好在徐增壽沒有立刻拆穿,而是笑道:「這樣吧,你可以去查,我呢,就等著你的結果。這個木雕先放在我的府上,這是最安全的。」
陳瑛打量著徐增壽,心中暗暗嘀咕。
這傢伙是不是發現了問題?木雕在他手裡,會不會給換了?若是這樣的話,別說追究徐增壽的罪過,搞不好自己還會被扣上誣陷他的罪名。
徐增壽沒什麼,關鍵是柳淳啊!
想到這裡,陳瑛也撕下了面具,冷笑道:「定國公,你不願意把木雕交給下官,下官也是唯恐留在你的手裡,會出差錯……定國公,你看該如何?」
很顯然,在這一刻,徐增壽明顯氣勢弱了三分。
「不管如何,我都是大明的定國公,你隨便誣陷本爵,陛下不會答應的,太傅也不會答應的!」
連著拉出兩個靠山,很顯然,徐增壽已經慫了。
陳瑛又注意到,徐增壽的手死死按著木盒,手背上青筋凸起,這傢伙多半是怕了吧?
「定國公,要不這樣,我們現在就去求見陛下,躬請聖裁!」
「不!」徐增壽先是被貓撓了似的,連忙道:「陛下日理萬機,我們還是不要為了這點事情,就煩惱陛下,案子可比慢慢查……對不對?」
陳瑛也是看人的高手,他能感覺到,徐增壽已經意識到了木雕的問題,如果不把他咬住了。可就錯失良機了。
當然了,這麼幹會有風險,可是和收穫相比,風險實在是不值一提。
他眼珠轉了轉,果斷道:「定國公,官商勾結,歷來是朝廷大忌,先帝辦的空印案,郭桓案都是跟這個有關,如今陛下更是多次治理貪腐,從里不手軟。都察院接到了舉發,下官不敢等閒視之。定國公,我看還是立刻請求陛下裁決吧!」
徐增壽氣得咬牙切齒,「陳瑛,你非要和我撕破臉皮嗎?」
這個威脅越發顯得無力了,陳瑛竟然笑了,「定國公,非是下官和定國公為敵,而是國法不容!」
「放屁!」徐增壽惡狠狠道:「陛下可是我的姐夫,你小心點。」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皇親!」陳瑛信心越發強烈。
徐增壽當真是抓狂了,「陳瑛啊陳瑛,要不咱們現在私了,我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若是弄到了陛下那裡,確定是誣陷本爵,我,我跟你沒完!」
這威脅可真是毫無壓力,陳瑛越發篤定,徐增壽已經知道了木雕的問題,他現在非常心虛。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定國公,若是下官誣陷你,甘願伏誅!」
「陳瑛,你這是跟我賭命,對吧?」
「為了天下正道,本官百死不悔!」
徐增壽咬碎了牙齒,絲毫辦法沒有,陳瑛得意洋洋,他把木箱重新鎖了起來,然後用繩索綁好,他們倆一人抓著一頭,這樣誰也別想玩花樣。
兩個人在徐府家丁和都察院士卒的保護之下,直奔午門。
「臣定國公徐增壽,臣右都御史陳瑛,叩見陛下!」
朱棣打著哈氣來了,見他們兩個抬著箱子上來了,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沒等徐增壽說話,陳瑛先跪爬了半步。
「啟奏陛下,臣接到舉發,說是一個姓喬的商人送給了定國公一件重禮,請求定國公幫著他們處理遺產的事情。」
「荒唐!」
朱棣一拍桌子,怒斥道:「徐增壽,你堂堂世襲罔替的國公,怎麼可以摻和商賈之家的事情,你還要不要臉了?」
徐增壽滿臉委屈,「陛下,陳瑛是胡說八道,根本不是什麼重禮,就是一個破木雕!不值錢的!」
朱棣遲疑,陳瑛忙道:「陛下,根據臣的調查,送的可不是木雕,而是一個玉佛,還配了一個金連台,是無價之寶啊!」
「你胡說!」徐增壽急紅了眼睛,「我什麼都不知道,要是玉佛,我怎麼會扔在倉庫里,你誣陷本爵?」
「哈哈哈!」陳瑛朗聲大笑,「定國公,我從沒聽說過,送禮還遮掩的,那送與不送,還有什麼差別?如果我沒料錯,你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在掩飾罷了!」
「你胡說!」徐增壽急得磕頭做聲,「陛下,臣真是冤枉的,臣什麼都不知道啊!」
朱棣的老臉像驢似的,惡狠狠罵道:「徐增壽,你平素就不檢點,是你活該!」
陳瑛急忙道:「陛下,木雕就在這個箱子裡,只要劈開,就可以看到裡面的東西!」
朱棣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劈開吧!如果真有玉佛,朕絕不姑息養奸!」
此刻徐增壽終於抓住了機會,「陛下,臣貪贓枉法,固然該死,可若是陳大人誣陷臣,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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