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吾是真的高興,發自內心的那種。
這一路上,老先生都處在緊張擔憂之中。他太清楚了,錦衣衛有心掀起大案,這還不算最可怕的,真正要命的是朱元璋想殺人!
沒錯,就是皇帝的意思!
跟了朱元璋幾年,劉三吾發現這位天子,是真的多疑。尤其是對於超出他掌控的東西,總是不會客氣。
北平是故元大都,又天高皇帝遠,光憑這兩條,就足以讓朱元璋懷疑。
所以當得知通元的事情,皇帝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降旨嚴懲,屠刀已經懸在頭頂。
至於錦衣衛這邊,更是一群嗜血的惡狼,有了皇帝的旨意,他們更是肆無忌憚。
一場足以摧毀一切的殺戮,馬上就開始了。
劉三吾甚至存了死諫之心,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坐視無辜受誅。
他的肩上,有朝野之望,也有太子的囑託,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縮……劉三吾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只是真正到達戰場,老爺子卻發現了令人吐血的一幕。
原來敵人早就繳械投降,沒有了威脅……
「柳經歷,把你的方略給老夫,老夫連夜就幫你修改。」
柳淳將自己撰寫的小冊子遞給老先生,一同給他的還有許多統計的資料圖表,內容詳實,非常豐富。
「老先生長途奔波,不急於一時,還是先休息幾天,不用著急的。」
劉三吾朗聲大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現在想睡都睡不著!我現在是雙喜臨門,其一,是元廷覆滅,徹底臣服;至於第二……」他瞧了眼吳華,哂笑道:「我不說,你也知道,所以……老夫告辭了!」
老爺子抱著書稿資料,哼著家鄉小曲,就往外面走,全然沒有朝中宿老的威嚴。可也正是如此,才顯示出老爺子的真性情!
有人高興,就有人愁。
吳華就是那個黑臉的。
「腐儒老朽,無用之人!」吳華惡狠狠道,他猛地扭頭,盯著柳淳,兩個人的氣氛很不和諧。
「你是錦衣衛!」吳華率先發問。
柳淳糾正道:「準確說,我是隸籍錦衣衛,家父才是真正的錦衣衛。」
「哈哈哈,不著急!錦衣衛向來是父死子繼,你逃不掉的!」
柳淳聳了聳肩,「其實也不是不行,比如我現在就是大寧都司的經歷官,若是我能高升幾級,或者考科舉,拿到了功名,自然就擺脫了錦衣衛的身份!」
吳華眉頭,瞬間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可很快又恢復了正常,高深莫測一笑,隨口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跟錦衣衛作對?你覺得,如劉三吾一般的腐儒,能保得住你嗎?或者說,你想投靠太子?燕王?還是藍大將軍?」
這個吳華的語氣相當輕蔑,弄得柳淳很不舒服。
「我不想投靠任何人,只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點安穩的日子。」
吳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的是什麼天真的傻話?
還過安穩的日子?
你小子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安穩的人幹的?
別的都不說了,錦衣衛醞釀了這麼長時間的一擊,就讓你給輕輕鬆鬆化解了。讓指揮使大人情何以堪。
「柳淳,別的話我不想多說,只是告訴你……一日為錦衣衛,一生為錦衣衛。一人為錦衣衛,世代為錦衣衛!誰要想背叛錦衣衛,絕沒有好下場!錦衣衛沒有殺不了的人!」
柳淳輕笑著嘆道:「好一個厲害的錦衣衛,我倒要請教,何為錦衣衛?」
「錦衣衛者!天子鷹犬爪牙耳目也!」吳華斷然道:「錦衣衛的天只有陛下,錦衣衛的使命,就是替陛下做事,百死不悔!」
「說得好!那我很想知道,是怎麼替陛下做事?掀起大獄?」
吳華突然大笑,豪邁道:「沒錯!文官武將,商賈士紳,地方豪強,他們就像是田裡的雜草,稍微不注意,就會蔓延一大片。這些人沒有什麼無辜不無辜,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砍一些腦袋,警示天下人!」
「柳淳,你見過獵犬嗎?」吳華玩味問道。
「見過。」柳淳惜字如金。
「見過就好!」吳華問道:「你可知道,一旦獵犬老了,受傷了,不能抓獵物,會怎麼樣?」
「會……被主人燉了!」
「聰明!」吳華贊道:「我曾經在錦衣衛養鴿子,其中有一隻紫點子,是我最喜愛的,每一次都能順利傳遞消息。可有一次,足足晚了三天……等我發現的時候,才知道紫點子翅膀受了傷,飛不高。它真聰明,居然知道躲人,愣是連走帶飛,回到了鴿舍,看到我的時候,它用腦袋蹭我的手心,咕咕叫著,跟我討吃的,就像是得勝歸來的大將軍!」
吳華感慨道:「柳淳,你猜我怎麼處置這隻鴿子的?」
柳淳瞧了瞧他,就憑這傢伙語氣的陰森,那隻鴿子絕沒有好下場。
「我是不知道你怎麼辦的,但若是換成我,一個極好的鴿子,哪怕受了傷,我也會小心養著。讓它傳宗接代,子子孫孫,替我做事,你說呢?」
「這個……」吳華的臉突然憋得紫紅,血壓飈高。他怎麼就沒有想到!把那麼好的一隻鴿子就給烤了,真是浪費!
「吳僉事,你的話我懂。」柳淳一改被動的態勢,輕笑道:「你無非想說,錦衣衛不能抓獵物,不能咬人,就會像獵狗一樣,被主人宰了。但人畢竟不是狗,錦衣衛對外探查軍情,對內監督百官,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若是靠著陷害無辜,大興冤獄……早晚有一天,會吃大虧的!」
吳華咬了咬牙,語氣依舊輕蔑,卻不復最初的從容。
「柳淳,你是想說虛無縹緲的報應嗎?告訴你,錦衣衛是天子的鷹犬,這天下都是聖人的!而且不管誰當天子,都離不開爪牙!」
柳淳笑著點頭,「高見!只是聰明莫過帝王,養一隻狗,不如養兩條。比方說,讓那些太監負責一攤,跟錦衣衛分庭抗禮,吳僉事以為如何啊?」
吳華的臉越發難看了……他想起一件事……數年前,岐陽王李文忠病逝,有關他的死因,眾說紛紜,可根據錦衣衛的消息,李文忠是嚇死的!
沒錯,這位征戰沙場的戰神,就是被嚇死的!
李文忠喜歡效法古人,豢養門客,他自覺是朱元璋的外甥,感情親厚,如同父子,就跑去跟老朱說,讓朱元璋少用宦官……這下子可把老朱惹惱了。
你自己養門客,不許我用宦官。
老朱發出了那句驚天動地的叱問「若欲弱吾羽翼?」
不但問了,而且還痛下殺手,處死了李文忠身邊的所有門生儒者,這位曹國公,李景隆之父,就驚懼暴斃!
李文忠之死,至少說明了一件事情,就是朱元璋已經一改不許宦官干政的方針,開始給予宦官權力。
所以柳淳所言,放出宦官,牽制錦衣衛,並非不可能!只是老朱一直沒做而已,直到朱棣登基之後,才拋出來東廠,分錦衣衛之權!
「吳僉事!」
柳淳十分低聲呼喚,「你放心,我這個人最討厭不男不女的太監了……所以我不會跟太子講,也不會向藍大將軍提議,放心,他們想不到的。不過,我希望你提醒指揮使大人,要顧忌一些錦衣衛的體面,免得激起眾怒,被別人取而代之!你說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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