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沒心思理會朱棣想什麼,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怎麼擺弄這幫人身上,讓他們互相監督,還只是一個權宜之計。
只要稍微安定下來,他們有空勾結串聯,就會再度逃跑,不用說別的,光看看白羊口等地的軍戶缺口,就心知肚明了。
這些年就是老朱不斷向九邊送人,而送來的人,又不斷逃回內地。
無他!
邊疆的生活太苦了!
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
大寧和遼東,比起北平更遠,更苦,更留不住人。
尤其是一群不安分的犯人,豈會輕易善罷甘休。
「這一次是讓你們去一片荒地,什麼都沒有,我想問問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辦?或者說,你們希望自己的村子,變成什麼樣子?就按照你們的想法說,不用害怕,我不但不會責怪,說得好,還有獎勵!」
柳淳連著問了幾遍,這幫人仿佛沒聽懂似的。
我們就想不幹活,白吃飯,行不?
沉默了好半天,那個春園樓出身的年輕人,突然站起。
「我,我不想有青樓,能行嗎?」他語氣之中帶著憤怒,顯然,在他看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從古至今,歷朝歷代,就沒有誰能真正禁絕青樓!
「可以!」
柳淳一口答應下來,還拿出一個小本子,認真寫在了上面。
「這個建議很好,大家屯墾戍邊,應該想辦法給你們解決終身大事。這樣,三年之內,讓你們都娶上媳婦。當普遍成親之後,青樓一定取消,你們所有人都必須老老實實,幹活養家,別動歪心思!」
柳淳的態度,讓年輕人大吃一驚。
真,真的能取消嗎?
假如沒了青樓,也就沒了自己這樣,連爹都不知道的可憐人,也不會有人嘲笑他……如果真能做到,留在大寧,也不是不行。
他蹲了下來,若有所思,用手指不停在地上亂畫,臉上時而傻笑,時而糾結……旁邊的張秀才突然仗著膽子道:「那,那我不想有貪官,行嗎?」
「這個當然是努力的目標……以後凡是徵收苛捐雜稅,徵調民夫,必須符合法令,有任何不合規矩的地方,有官吏去欺壓你們,就可以抓起來,扭送官府。」
這是老朱早就定下的規矩,柳淳想了想,又道:「往後每隔一段時間,經歷司會公布開銷的賬目,供大家監察,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向經歷司提出來,我會給大家解答的。」
柳淳承諾的,顯然不能根除貪官,但是他態度認真,誠意也夠,尤其是公布賬目開銷,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在人群當中,還有幾個是犯了錯的官吏,聽到之後,紛紛點頭,這個辦法好!
張秀才本來是胡亂一說,沒想到柳淳還真認真回答了。
他又來了精神,「那,那我想每個人都讀書,行不?」
「這個……我會開設掃盲班,等屯田有了收穫,就聘請先生,開設學堂,以後你們的孩子都可以進學堂念書……對了,往後還會有官學,或許還能出幾個進士,也未可知!」
進士?
開什麼玩笑!
那可都是文曲星,就憑我們這一堆爛人,還能有當進士的兒子,除非祖墳冒青煙了,根本是扯淡!
見眾人不屑,柳淳嚴肅道:「確實很難,但我覺得也不是沒希望,首先,我們要有錢,能請來最好的先生,名師出高徒嗎!然後呢,要多總結考試技巧,當下科舉的內容無非就是四書五經,攏共九本書,一年學一本,剩下的一年學習八股文……十年寒窗,怎麼就出不來進士?」柳淳還真信心滿滿。
這時候人群當中傳出咳嗽之聲,「大人,我們都是犯人,朝廷規定,犯人之子是不能參與科舉的。」
柳淳啞然一笑,「沒錯,可聖人也有旨意,你們若是能在九邊屯田,五年以上,就能得到新的民籍,到時候你們就不是犯人了,後代自然能參加科舉。」
柳淳笑呵呵走到大傢伙的中間,聲音和藹道:「大傢伙都有不堪回首的過去,留在北平,你們永遠擺脫不了曾經的身份。可到了大寧,完全就是新生,你們有機會,選擇嶄新的人生!」
「不管你們過去是有意犯錯,還是無心之過,放在一邊。我相信只要是個正常的人,是個有人心的人,都不會願意被人唾罵指點。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跟過去的自己,徹底割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樣,從明天開始,我讓人給你們重新登記一個名字……保留原來的也行,願意更改也可以,總而言之,算是改頭換面。對了,為了慶祝新生,明天吃羊肉,我請客!」
柳淳跟這幫人,暢談了一個晚上,雖然沒有睡覺,但大傢伙還都神采奕奕……許多人都提出了想法。
有人覺得要廢除賤籍,這個柳淳告訴他們,只要屯田,就能入民籍,自然不是賤籍。還有人害怕被欺負,柳淳就提議,設立嚴刑峻法,強力約束每一個人,至少在大寧都司範圍內,不許仗勢欺人,恃強凌弱……
當然了,也有人提出建議,希望朝廷不要徵稅,也不要大傢伙服役……還有人乾脆就說,把他們放回去算了。
針對這幾個不要臉的貨兒,柳淳二話不說,直接下令,把他們捆起來,綁在車轅上。
這邊架著大鍋煮羊肉,香氣飄出二里遠,這幾個傢伙只能聞著香味流口水……
「柳淳,你覺得他們會守規矩嗎?」朱棣用一種近乎請教的語氣問道。
「我認為會的……」柳淳回答道:「正因為他們很渣,彼此之間又不信任,把他們扔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這幫人最擔心的就是自身的安全。在大寧都司,沒有宗族,沒有親朋好友,也沒有幫會門戶,什麼都沒有,他們只能依靠規矩保護自己!而這些規矩,又是他們參與討論制定的,沒有理由不遵守!」
朱棣吸了口氣,認真思索,似乎有些道理。
只是這個道理怪怪的……「難道說,他們是人渣,反而成了好事了?」
柳淳眨了眨眼睛,貌似是這樣的!
某新大陸,不就是一群被流放的犯人,建立了全新的規矩嗎!貌似人渣也會推動世界進步的……當然了,人渣就是人渣,一旦自己競爭力不行了,就恢復了渣渣的本質,把臉皮扔到了九霄雲外,不惜推翻自己定下的規矩,發動貿易戰。
這就很諷刺了,你自己定下的,對你有利,結果還玩不過別人,該反思的是自己才對啊!難道因為你不思進取,就不許別人努力進步了?
所以說,對人渣要時刻提防著,不過當下大寧都司還有太多的土地,有足夠的空間,容得下這幫人。
朱棣一直注意著,他發現重新登記姓名的時候,有人激動落淚,發狂大吼,他們終於能和不堪的過去說再見了。
新生的力量何等強大,到了屯田的區域之後,發給農具,這幫傢伙幾乎沒有休息,直接投入了勞動。
不幹活不成啊,開墾田地少,那可是要服役的,還要跟韃子打仗,就算為了小命,也要賣力氣啊!
朱棣終於露出了笑容!
成了!
這位燕王殿下是發了狠,他把北平所有監獄都搬空了不說,還抓了許多地痞無賴,幫閒打手,無業游民……總之,凡是害群之馬,一股腦,塞到了大寧。
整個北平,再也沒有犯人了,市面上空前安寧……不對!好像還有一個人!
探花郎黃子澄!
他還因為案子,被關在錦衣衛的大牢,等候發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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