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蕭執禮和他四五個手下人住在了杭城的一家客棧里,因為是微服私訪,所以他不想高調,按最普通的規格來,也沒讓刺史府的人送過去。下屬先去客棧打點了,蕭執禮溜著馬,順著熱鬧的護城河走,火樹銀花,張燈結彩。杭城是除京城以外最繁華發達的地方,既是富庶之地,也是兵家要塞,也就很受朝廷重視。
蕭執禮今日作尋常人家的打扮,沒太招搖,也就沒人敢穿的紫衣,最簡單的樣式,腰間左右佩掛一對雞血石玉,奈何樣貌太過出眾,走了一路就吸引了一堆桃花,城裡的姑娘們出來逛夜景看花燈還是其次,主要是來偶遇艷遇,造就一段佳話的。所以打扮必須漂亮,戴紅配翠,鶯鶯燕燕,好不容易在路上見到一個天仙兒似的人物,一瞧公子後面,全是手裡拿著繡帕的情敵,竟排起了長隊。
此時她們有多羨慕能夠站在公子身邊的……那匹馬。
往前在京城,蕭執禮從來沒有有像今晚這樣出來隨意散散步,看看風景的愜意享受。京城認識他的人太多,要是路上碰到一個,那還不得恭恭敬敬行大禮,一喊出來,周圍的人就都知道了他的身份,哪還有興致再繼續逛下去。
所以啊,難得的這份愜意,是奢侈,不能浪費。
從刺史府出來後,謝無衣找了個藉口遁走,沒跟青九鳳他們回溪山書院,她一路跟著六皇子的隊伍來到護城河邊,天色漸暗,河道兩邊的商鋪人家都在自家門前掛起了彩燈,夜市逐漸興熱起來,人們出了家門,街上人頭攢動,她好幾次差點跟丟。
在人群中找一匹高大的馬是不難找的,所以她又很快發現自己的目標:六皇子正在前頭慢悠悠晃蕩,後面跟著一群嬌羞張望的女子。謝無衣跑上前去,跟那群單相思的少女們傳達了一句話,聽完後,她們紛紛抹淚奔走。
謝無衣跑上去,還沒到達人跟前呢,蕭執禮聽到加快的腳步聲,回頭問她,目光炯炯,臉上始終掛著淡然的笑意:「你是怎麼讓她們走的?」
此時的六皇子和在刺史府的那個他,給謝無衣帶來的感覺不大一樣,至於是哪裡不一樣呢,她也說不上來,只是看到他平靜的笑啊,就令她心頭的防備陡然落下,也跟著他不覺笑出來:,彎了眉眼:「我說公子已經娶妻了,讓她們死心。」
河對岸的楚樓里傳來了管弦絲竹之樂,語笑婀娜,那美嬌娘的糯軟音色端的是俘獲人心的嬌媚如絲,卻不及眼前之人,在燈火恍惚里,燦然真摯的會心一笑,連眉毛都會笑似的,撓的蕭執禮心裡又是一陣不平靜。
「殿下,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你說什麼了?」謝無衣的話把蕭執禮的思緒拉了回來,一根手指正戳著自己的肩膀,對方仰著頭,眼睛裡映著破碎星塵,皺著眉頭,顯出不耐煩。蕭執禮扶開她的手,向前走去,要不是在刺史府里見過她上不了台面的癲傻樣子,他早就讓人把這隻以下犯上的手給剁了餵狗,肩膀被戳了好幾下,怪疼的。
真想不明白,這樣一個人,竟然會贏了白寒川。
謝無衣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眨星星眼:「我希望殿下能帶我去京城。」最好馬上,立刻,她要逃離青九鳳那隻老狐狸的魔爪!
「你自己怎麼不去?」蕭執禮瞥了她一眼,攀折了路邊一段柳枝,拿在手裡把玩。心裡又對謝無衣開始嫌棄起來,出刺史府時他就對口無遮攔的謝無衣恨透了,她在飯桌上的那句話已經險他於不義,他又不能對她怎麼樣,看她的樣子吧,真傻假傻還分不出來,總之就是,這個人是個麻煩。
誰料,麻煩自己找上門來了,還是在他心情好點的情況下,幫他趕跑了一群一廂情願的女人,但這依舊不能挽回印象分,她害人的本質又在暴露。如果他大搖大擺地帶著杭城新晉的頭等前進士進京,等於是坐實私下收買未來朝廷命官的行為,聚黨營私,這是歷來當皇帝最痛恨的,這跟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搶人有什麼差別!
這是謝無衣第二次試探他,他保證,出現第三次時他一定會殺了她,拋屍荒野,堂堂皇子豈容冒犯!但是如果這個謝無衣是真的沒腦子,不知道其中利害的話,他只能讓她滾得遠遠的。所以當謝無衣說出「我沒錢」時,蕭執禮很爽快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甩到她面前,簡直就是肉包子打狗的意味。
謝無衣錢也收了,仍舊厚著臉皮道:「其實吧,我是想請殿下幫我找一個人。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知道殿下在京城勢力大人脈廣,找一個人應該不成問題吧。只要找打那個人,我就不再來煩殿下您了。」
「找、誰?」蕭執禮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兩個字的。
「我媳婦兒!」
蕭執禮有點看不懂她了。
「我媳婦兒生我氣,跑了,我得找到他,」謝無衣悲情地訴說起,「我跟他相依為命,就他肯理我,願意聽我講一夜的廢話,雖然有幾次把他煩夠了想要揍我,可還是沒忍心。他身體不好,我就怕他半夜睡著了醒不過來才跟他一直講不停講,他沒回應我就怕,怕早上一起來,摸到的他是涼的。現在他跑了,我又擔心他身體好些了沒,跑那麼遠會不會餓著,有沒有人做燒雞給他吃。唉,我一天到晚擔心的事可多了,他這才沒離開幾天,我就受不了了,覺得離了他不行,所以必須得找他回來。做人要有情有義,殿下,你說是不是?」
對方絮絮叨叨講了一大通,蕭執禮也奇怪自己會有耐心聽她講下去,聽她楚楚可憐的語氣,聽她對妻子的牽腸掛肚,一句句的,仿佛魔障似的,被記進了心裡。
他驀然想起京城王府里的那人,深夜裡是否還在窗前獨坐,執一本書,看到夜深人靜,始終要留一盞燈給等的人識得歸途?
謝無衣興高采烈地回到溪山書院收拾行李,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爬牆的時候她忽然想起有一件東西沒帶,所以去了青九鳳書房院子,只要翻過那堵牆,她就能把埋在泥土裡的血衣挖出來,那可是她和冰雕的定情信物,有了它,還怕冰雕不認她!
至於她為什麼對冰雕念念不忘,想了幾天後,想通透了,喜歡上了唄。想她剛掉入這個時空,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身負重傷的冰雕。無依無靠的,身邊有個活人說說話,相處了大半個月,就生出情來了,那個男人總是對自己兇巴巴的吧,卻也不嫌自己丑,每次她捉弄他逗他,玩笑開的再過分,他也沒完全想要殺她。不然憑他的武功,手起刀落,她早就死了。他有著可貴的惻隱之心,這點令她覺得放棄了太可惜。
人生在世,能遇到一個包容自己的人不容易,所以謝無衣決定,去找他!沒有什麼事比這件事重要,三個月來,她慘澹的人生終於有了再明確不過的目標。
趴在牆頭,謝無衣想著想著,對著頭頂的月亮,流下口水來。
「小謝,你在幹什麼?」
青九鳳從屋子裡走出來,負手望著牆頭上那一坨醒目的物體正在慢慢往下掉,往下掉,牆灰簌簌地被扒下來,最後聽得「噗通」一聲,謝無衣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要不是背上背著包袱,就能悶出一口血來。
謝無衣直挺挺躺在地上,眼淚都要擠出來。
青九鳳走過來,彎腰俯視著她,一臉的假好心,「牆頭好爬嗎?知道你喜歡爬牆,白日裡我讓人把牆砌高了些。」
難怪這次爬上去比上次難多了!!!
「進來,喝杯茶。你既然要走,我就以茶代酒,為你踐行。」見青九鳳朝屋內走去,謝無衣心裡沒底,卻也沒辦法,只好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抱緊了身上的包裹,心懷忐忑地進了書房,站在離門邊近點的位子。
青九鳳還真的準備了兩隻茶杯,正在往裡面沏茶,白色的熱氣往上冒騰,茶香濃郁,瀰漫了整間書房,謝無衣緊繃的情緒忽然一下子鬆懈,腦子有點混沌不清。她甩甩腦袋,讓自己振作起來,接過青九鳳對面的茶杯,喝起來。
茶燙,她只好吹吹氣,慢慢喝。
「我之前把你留下來,只是想探探你的底細,你出乎我很多的意料,與我原先設想的不同。況且你想走,我也留不住你,」他抬起頭,見謝無衣已經酌了一小口茶吞下去,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你只要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守口如瓶,我也不會為難你。那塊黑玉你留著,等你找到那個人,再歸還給他。如果你是另有企圖,那麼種在你身體裡的蠱毒就會發作,直到經脈盡斷,氣絕身亡。」
「什麼蠱毒?」手中的茶盞摔碎一地,謝無衣後背驚出一身冷汗,茶水濺燙了雙手也忘了疼痛,她牢牢地盯著青九鳳的那張笑臉,目光結了冰。
「日後你就會知道的,走吧,去找黑玉的主人。」
第二天清晨,謝無衣急匆匆趕到六皇子留宿的客棧,敲了半天的門,吵醒了樓道里的其他住客引得一片叫罵。店小二上來問事,告知了她那幾間客房的客人昨夜就走了,訂下房間後不久就退了,連夜離開,好像走得很匆忙。
謝無衣萬念俱灰地坐在門口,把六皇子蕭執禮在心裡罵了個遍,昨天還跟她答應的好好地呢,說要帶她去京城幫她找人,怎麼一轉身,就跑路了!難道京城那邊出了急事?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啊,八成是不想幫她。
腦袋裡千迴百轉想了好久,直到店小二趕人了,謝無衣才失魂落魄地抱著包裹下樓,一抬眼,正好碰到了一個熟人,上官傅桓意氣風發地騎著馬打客棧門前經過!
「上官!」謝無衣跑出店在大街上追著馬跑。
上官傅桓聽到背後有人叫他,扯住韁繩,把馬掉了個頭,一個小小的人影從不遠處跑來,氣喘吁吁地停在自己面前,拽著他的褲腳,牢牢扯住,生怕他跑掉似的:「上官……你……是不是要去京城?」
「對啊,」上官傅桓坐在馬背上,想要推掉謝無衣纏著他褲腳的那隻手,「這邊的事辦完了,我也該回神捕司述職了。」
「你也是來這邊辦事的?」
「不然你以為我是來遊山玩水的。」
我還以為你是來見偶像的呢。謝無衣在心裡翻翻白眼,臉上裝出可憐的樣子:「上官大哥,反正你也是要去京城的,不如帶我一程,你看我無依無靠的,日後到了偌大的京城,更是舉目無親。京城裡的人,我就認識你一個。你不幫我,還有誰能幫我呢?」
上官傅桓心懷正直向來心軟,承受不住謝無衣博取同情的扮可憐攻勢,假裝摸了幾滴眼淚,就把她拉上了馬。要不然怎麼說他太純良了呢,往後的日子裡老被謝無衣騙,騙多了也就成習慣了。「上官大傻」的名頭就是由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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