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小窗,打在牢房地面上。
馮睿昂頭挺身,雙眼微閉,光照在臉上,帶來些許暖意。
來人一手拎著食盒,一手背在身後,走到門前站定:「馮大人。」
馮睿並未轉身,只道了聲:「放那吧。」
聽到一陣鎖鏈聲,木門被獄卒打開:「大人,請。」
臉上微微抽動,馮睿睜開眼,轉身看去。
縣令的官服有些寬大,套在顧七身上,稍顯滑稽。
「哼,我當是誰。」
他自顧坐下,又閉上了眼。
獄卒啐一口道:「大膽!犯人馮睿,見到大人竟不行禮!」
說罷便要上前拉扯,被顧七攔下:「你先出去吧。」
獄卒抱拳行禮:「是,裴大人。」
待獄卒離開,周圍安靜下來。
顧七將食盒放在馮睿面前,從裡面拿出一碗白米、一碟魚肉、一份甜湯和幾塊精緻糕點。
「都是您府上廚房做的。」
馮睿睜眼,抬手捏住一塊糕,放到口中:「說吧,要什麼?」
顧七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了平靜:「地址。」
「什麼地址?」
「拐賣女子的地址。」
馮睿擦了擦嘴角殘渣,笑了起來:「裴大人,若老夫不認,這罪名能不能落到頭上,可還不知道呢。」
「你若有此疑慮,大可不必謄寫出來,只口述即可。」
「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如此好糊弄?」說話間,馮睿又抄起一塊糕,掰成兩半:「給你們地址,待一網打盡,我還有命活?」
似是想到馮睿會如此說,顧七並未生氣,只不停盯著他。
「還從未問過,馮大人家中獨子,年歲幾何啊?」
馮睿一頓,放在手中的半塊糕點被捻成碎塊兒,細渣從掌中散落下來。
「哎呀,您看看,怎如此不小心。」顧七故作關心,掏出帕子擦了擦馮睿的手,又拿起一塊遞到他手上:「可惜了那半塊,在這,恐吃不到這樣好吃的東西。」
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馮睿喘息開始不均。
他強撐不適,面色如常,手卻不自覺抖了兩下。
這都沒能逃過顧七的眼,她看著馮睿的手,掛起絲絲笑意,眸中透著狡黠的光:「馮大人,你不夠狠。」
馮睿抬眼看向顧七,面色鐵青:「你...你什麼意思?」
顧七站起身來,撣了撣長袖上的土:「張大壯死了,卻還有趙五等人,跟著張大壯這許多年,你猜,他們能知道多少?」
馮睿眉頭緊皺,不由得細細思量。
「再者,」
顧七繞到身後,手落在馮睿雙肩,嚇得他身子一顫。
「可聽過老馬識途?為掩人耳目,你定會大張旗鼓,用自己的馬車運送。即便常換車夫,馬兒往返兩地,也定是走慣了的。我若尋地址,並不難。」
馮睿胸口劇烈起伏,神情慌亂,只覺頭痛欲裂,六神無主,心中再無成算。
「至於您家公子,」
顧七突然住了口,繞回到馮睿面前。
緩緩坐到地上,拿起碟中一塊糕,細細看著。
「你怎會知道?」
馮睿撲上去,雙手狠抓住顧七的胳膊,目眥盡裂:「你是他的人!你竟是他的人!」
顧七星眸微閃,整個人興奮起來!
這馮睿,果真有問題!
「哈哈哈哈...」
顧七仰頭大笑,馮睿更慌了!
他鬆開顧七,雙手托起旁邊的糕碟,眼中露出懇求:「大人,我說,我說,求您,別傷害他!」
「唉,」顧七收回笑意,將手中糕點放了回去:「馮大人,您明知我此次來意。」
「青州!青州瑁縣!」
顧七有些不耐煩,她掐了掐額頭,追問道:「具體些。」
馮睿沒了開始的精明算計,任由顧七牽著鼻子走:「有一家紅袖樓,女子都送到那裡去。姿色好的,便留下,姿色差的,便發賣了。」
「青州,是哲王殿下的地盤。你們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
「往來並不頻繁,兩三年運送一次。就算是哲王,也看不出端倪。更何況...」
馮睿欲言又止。
顧七斜眼看著他:「什麼?」
「更何況,紅袖樓的靠山,來頭不小。」
「哦?」
馮睿長嘆口氣,幽幽說道:「我從未見過,卻也多少聽聞。據傳與宮中一位貴妃有親,恐怕連哲王殿下,都要賣幾分薄面。」
顧七登時來了興致!
這青州一行,非元哲莫屬!
既得了想要的,便迅速起身,想要快快趕回刺史府。
「裴大人,」
身後傳來馮睿的聲音。
顧七轉身回看,馮睿跪在原處,再沒目光如炬的精神模樣,此時他眼眶聚淚,面容憔悴,似是一瞬間老了下來。
「我想,見我兒一面。」
「現在,還不是時候。」
顧七說完,轉身離開,只聽到背後嗚咽之聲。
回到刺史府,元哲、薛沛林、趙德勛悉數聚在正廳。
見顧七回來,薛沛林起身迎了上去:「可問出來了?」
顧七點了點頭,朝元哲淺鞠一躬:「臣有要事,同殿下商量。」
元哲放下茶盞,站起身來:「既如此,去廂房罷。」
二人出了正廳,直奔元哲廂房。
行至門口幾丈之餘,恰遇徐碩。
「殿下。」
「本王有事,晚些再說。」元哲扔下一句話,徑直進了廂房。
徐碩手上拿著藥膏與紗布,愣在原地,隨後點了點頭,欲轉身離開。
「徐太醫!」顧七衝上前去:「給我吧。」
「裴大人會包紮?」
「嗐,這有什麼難的。」
徐碩笑著將東西遞給顧七,叮囑道:「提醒殿下傷口不要沾水。」
顧七點了點頭,拿著東西進了房。
「說罷。」
元哲端坐桌前,胳膊自然置於桌上,碰到傷口,微微蹙眉。
「臣先給您換藥。」
顧七拉過矮凳,坐了下來。
託過元哲的胳膊,將他的袖子輕輕挽上。
紗布外面,浸著鮮紅血污。
小心解開紗布,見到猩紅的口子。
「殿下,以後還是要小心些。」
顧七說罷,將藥膏細細塗抹在傷口上,邊塗邊大口吹著涼風,恐元哲疼痛。
元哲垂眼看著顧七,她還穿著縣令的官服,寬寬大大,襯得她越發瘦小。
臉色稍顯蒼白,唇上也少有血色,總透著一股病態。
纖長睫毛稍稍彎起,一雙明眸正注視著自己的傷口,小小的耳朵狀似元寶,再往下...
不自覺向脖頸下望,竟盼望那官服再大些!
元哲忽然臉紅起來,他掩面猛咳兩聲,快速轉過頭去!
「怎麼了殿下?」
「沒事。」
「哦。」顧七並未多問,展開紗布小心纏上。
「殿下,傷口不能沾水,要注意些。」
「嗯。」
包紮好,抬手拎起茶壺,給元哲斟了盞茶。
「殿下,臣知道地址了。」
元哲大口呼氣,平穩後問道:「在哪?」
「青州。」
他轉過頭,與顧七四目相對。
元哲輕呵,雙眸微微眯起:「呵,玩到本王眼皮子底下了。」
「殿下,據馮睿說,他定期將女子送往瑁縣的紅袖樓,那紅袖樓...」
「本王知道那個地方。」雙拳緊握,繃得傷口裂開,血混著藥膏,很快浸透了紗布。
顧七看著那傷口處有血冒出,微微皺眉:「殿下還是要保重身體。」
元哲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又放了下來:「沒事,不過皮外傷。這兩日得了名單,便帶你回趟青州。」
「殿下,遷村之事,還未落實。不然...」
「你不願去?」
顧七為難地搔了搔頭:「倒也不是,主要是...」
「這兩天收拾收拾。」
這般強勢,不容置喙,顧七暗自撇了撇嘴,「哦」了一聲。
看著顧七離開的背影,元哲忽然懊悔起來。
明明心裡不停提醒自己,要與她保持距離,卻每次在見她之後,將所有理智拋諸腦後,恨不能將她別在腰間,隨時隨地看見才好。
他抄起茶盞一飲而盡,苦笑著搖了搖頭:「本王真是魔怔了。」
回到廂房不過兩盞茶的時間,便聽到叩門聲。
顧七起身開門,見晏楚榮端著藥碗站在門前。
「這麼說,你還要去趟青州?」
顧七將藥碗放在桌上,抓過晏楚榮手中蜜餞,吃了起來:「對,照元哲的意思,是我要同去才好。我猜,他是想在這荼州,幫我立出個威望來。」
「何至於此。」晏楚榮滿臉不情願。
「我應了周護,兩日後將永安縣的百姓遷到許庭縣來。眼下出了這等事,覺得越發棘手。遷村,不好耽誤了,一而再,再而三,影響不好。」
晏楚榮點了點頭:「既如此,只能是讓周護和李景浩兩個郡守來完成遷村的事。」
「只能這樣了。」顧七趴在桌上,指腹摩挲著碗邊。
「我很好奇,」晏楚榮單手托腮,看著顧七:「你怎麼從馮睿口中問出地址的?要知道,他咬定不說,罪名會不會落定都尚未可知。」
顧七得意地笑了笑:「當然是拿他最親近的人,多番要挾了。」
「你是說,他那個吃齋念佛、常年居住在廟堂的夫人?」
「不是,是他兒子。」
晏楚榮面露疑惑,追問道:「他有兒子?一直沒見過。」
「堂堂刺史大人,家中沒有子嗣,不覺得奇怪麼?若與夫人沒有留下子嗣,為傳宗接代,也該納妾才是。可府上並沒有姬妾,顯然是不合理的。」
「若是獨女呢?」
顧七擺了擺手:「不會是獨女。」
晏楚榮依舊不解:「若是獨女,嫁人後鮮少歸家,是合理的。家中見不到子嗣也實屬正常,為何你如此斷定不是獨女?」
「我也是猜測。」顧七喝了口茶,繼續道:「想當年暫住柳府,因家中有女,內院是不得進的,哪怕女子出了閣,也會有專人每日打掃,外人不得入內。而今的刺史府,出入自由。若是男子,以馮睿這般年紀,孩子也應該似你我一樣大,或是離家,或隨母去了廟堂,也該定期回來探望。如果是老來得子,馮睿只會照看有加,哪捨得送出去。再加上府上小廝從未提起過家中少爺,想來,是打小被人強行抱走了。」
晏楚榮恍然大悟,敲了顧七的頭:「真是小看你了!」
「不止,」顧七突然住了口,豎著耳朵聽了起來。
周圍並無異樣。
她放下心來,低聲道:「我懷疑,馮睿是韓子征安插在這的。」
晏楚榮斬釘截鐵道:「馮睿為官的時候,怕是韓子征還沒出生呢,不可能。」
「若是韓忠韓老將軍的棋呢?」
晏楚榮頓驚,隨之眉頭一皺,陷入沉思。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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