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妙放下手中的公文,抬起頭,看向來人。
面對對方溫柔的目光,她的面色卻沒有絲毫變化,身上的氣息一如既往的清冷。
「是你啊,大師兄。」
朱唇輕啟的同時,她對左右示意了一下。
「來人,上茶。」
既然是同門來訪,她自然要盡一下禮數。
「諾。」
侍從離開後,顧思妙便對那位大師兄淡然道:「大師兄請坐。」
對於顧思妙淡然無比的態度,薄遠俊朗的面容閃過一抹詫異,似乎是沒想到多年未見的師妹看到自己時,居然沒什麼感情波動。
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走到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
顧思妙不動聲色地把桌案上的公文收好放到一邊,然後轉過頭,只是稍微寒暄了一下,便開門見山地道:「不知大師兄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薄遠深深地看了顧思妙一眼,輕聲道:「倒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師尊她老人家最近想你了,恰逢宗門萬載大慶,宗主和師尊都想請你出席,給後輩們傳道,順帶讓咱們天劍峰師兄妹好好聚聚。」
「聯絡聯絡感情,以免日後生分了。」
這個世界沒有萬年的王朝,卻有萬年的宗門。
顧思妙當年拜入的玄天宗,便是傳承萬載的大宗,大陸十大宗門之一。
而她作為玄天宗數百年來最優秀的弟子,當世人傑,才二十歲出頭就邁入歸一境,有機會踏上無尚仙道的絕世強者,自然作為宗門門面的存在。
這份邀請理所當然,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值得懷疑的。
但顧思妙卻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道:「抱歉,大師兄,我最近公務繁忙,實在沒時間回宗門參加大典,麻煩你替我跟師尊和宗主道個歉。」
聞言,薄遠依舊微笑著,面上沒有絲毫不虞之色。
「師妹,這不太好吧。」
他的聲音很是柔和,充滿了磁性,莫名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自從你出師離宗,就再沒回過宗門,師尊和宗主念叨你好久了,天劍峰的師弟師妹們也很想你,想跟你敘敘舊,你要是不參加,他們得多傷心。」
「師妹你雖性子清冷,但我知你不是無情之人.」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顧思妙便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抱歉,大師兄,我意已決,還請師兄莫要多言。」
說這話時,她的臉上滿是堅決之色,也沒有解釋什麼。
見狀,薄遠終於微微蹙眉。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輕嘆一聲,一副無奈的模樣。
「師妹,世俗的權位就如此讓你迷戀?」
說著,他臉上流露出悲傷和痛惜之色。
「為了權位,你連授業之恩、同門之誼都棄之不顧了麼?」
顧思妙的面色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大師兄若要如此想,那你就當我是這樣的人吧。」
停頓了一下,她伸出手,一邊拿起一旁的公文準備繼續處理,一邊對薄遠說道:「至於怎麼跟師尊和宗主說,也隨便師兄你吧,我從來不會活在他人的看法裡。」
咔噠
薄遠眼神微微一凝。
顧思妙沒興趣跟他泡蘑菇,直言道:「大師兄還有事麼?沒事的話就請離開吧,我要辦公了。」
如此不客氣的逐客令一下,薄遠面色變了變。
片刻後,他突然苦笑一聲。
「師妹,我實話跟你說吧。」
顧思妙放在公文上的小手停頓了一下。
薄遠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沉聲道:「師尊和宗主讓師妹回宗,萬載大典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其實是.」
顧思妙面色一沉,不等他說完,便冷聲道:「為了南邊那些人,是麼?」
語氣中泛起絲絲冷意。
聞言,薄遠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看來師妹早有所料。」
他端坐起來,一臉認真地道:「不錯,師尊和宗主都不希望你再為朝廷效力,或者說,不希望你效忠於當今皇帝。」
顧思妙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看著薄遠,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被她這麼看著,薄遠莫名感覺到一股壓力。
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這才接著道:「宗主有言,當今皇帝得位不正,疑似聖王亂政,且其不尊聖道,輕視修者,重小人而遠賢臣,倚雜技而亂正道,多有倒行逆施之舉,妄圖傾覆修道盛景,逼得無數仁人志士南下起事。」
「如今楚王起兵,傳檄四方,各地有志之士紛紛響應,雲集景從,我輩修士深受國恩,豈能坐視不管?」
顧思妙瞥了他一眼。
「大義凜然的廢話就不用說了。」
她的語氣變得愈發不客氣起來。
「也就是說,宗門已經決定干涉世俗皇權之事了麼?」
薄遠被噎了一下,但卻沒有反駁什麼。
顧思妙說的沒錯,他剛才說的的確是大義凜然的廢話,糊弄底下的藉口罷了,誰信誰蠢。
都是世家出身,所謂清君側之類的檄文本質是什麼,彼此都清楚得很。
歸根到底還是利益二字。
但他也沒有承認。
不管怎麼樣,口號這東西是不能隨便推翻的。
好一會,他才緩緩開口,意味深長地道:「師妹,你應該知道,對於一心聖道的修士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而如今的朝廷,已經背離了治世之道。」
「宗主和師尊他們也沒辦法,維護大道樂土,我輩義不容辭。」
這話倒是真的。
說到底,這終究是修者這個階級群體的根本利益問題。
倘若朝廷只是普通的內部洗牌,掌權者們角逐最高權力,那無論他們斗得多狠,宗門都不可能下場,哪怕改朝換代都無所謂,但姜承婉卻是堅定不移地推行那個該死的寵臣提出的所謂新政。
而新政之中,無論是考成法,還是科舉改制,都嚴重損害了大部分修者的利益,千道並舉的主張,也威脅到了聖道的根本。
對於這些,聖武雙修的顧思妙自然心知肚明。
也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她才會在看到薄遠的瞬間,就大概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所以,沒什麼好客氣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完了嗎?」
顧思妙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公文上。
「要是說完了,大師兄就請便吧,我這裡還有很多事務急著處理,就不留大師兄了。」
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她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不會動搖。
哪怕被逐出師門,哪怕被曾經仰慕她的同門唾罵,哪怕放棄曾經的一切,她也不會放棄。
就像當初陸晨寧願孑然一身,也要為女帝盡忠一樣。
只不過不一樣的是,陸晨放棄一切是為了給女帝盡忠,而她,只是單純為了某人罷了。
定遠侯府的家訓是為國盡忠,而不是效忠於皇帝。
見她如此,薄遠頓時明白,自己這次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師妹,你會後悔的。」
留下這句話,他便起身離開了。
「後悔?呵.」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顧思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過下一秒,她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凝重。
「世家、豪族、異族,各方都蠢蠢欲動,現在連宗門都摻和了進來,越來越棘手了呢,不過」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會為你盡數踏平。」
她莫名抬起手,摸了摸頭上那看上去平平無奇,跟她如今的權勢和身份完全不相配的髮簪,眼中透出一股決絕。
「懷宇,只要有你在,我就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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