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七章 抽薪

    硯香之事,弄得父女倆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該說什麼好。而等沈曼這邊,七月趁著沒旁人的時候,忍不住勸道:「娘子,奴婢見過那個硯香,生得十分美麗,安靜嫻雅,做事妥帖,人又八面玲瓏,誰見了都說好,您……」找這麼一位主兒進來,是嫌自己的日子越過越好了麼?若她沒記錯的話,那個硯香說是全彭澤縣生得最美,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也不為過。

    沈曼將銅鏡一壓,微笑道:「這麼出挑的姑娘,心氣自然也高。」

    七月一噎,卻仍舊沒有放棄:「但劉寬怎配與大王相提並論?」

    劉寬生得普通,個子又頗為矮小,若女子能光憑容貌來選擇如意郎君,他定是而立之年都娶不上媳婦的那種,秦恪卻不一樣。他雖受欺壓,卻也是正正經經在太宗那裡掛了名的秦恆長子,飽讀詩書,學問過人。更何況,秦恪容貌酷肖其母,卻無一絲陰柔之氣,唯見溫文爾雅,氣度亦十分不凡。這些年的風霜為他增添了幾許成熟,沉澱了說不盡的滄桑,與身上那種自幼出身尊貴,如今坎坷飄零的憂鬱和高華相應,魅力更勝往昔。

    嫦娥雖愛少年,姐兒卻也愛俏,那些青澀的小伙子,指不定這位硯香姑娘還看不上,偏偏就好秦恪這種。再說了,秦恪的身份畢竟不同,若是有朝一日能回去,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按照大夏的法律,跟了劉寬,那就永遠是個沒名沒分的使女,兒女生下來也是奴婢,至於秦恪……他縱無法回復親王爵位,也少不得拿個郡王給他做。而郡王除了正妃之外,還有八名媵的名額,可都是正正經經上金冊,有誥封,兒女說不定也能撈個爵位誥命的存在呢!

    「七月,你啊你……」沈曼好笑地搖了搖頭,從柜子中取出一袋錢給七月:「這幾****先讓程方打聽打聽,硯香究竟是哪裡的人,待她脫籍歸鄉之後,便用這些錢買些好東西,去找當地那嘴碎的,或氣量狹小的媒婆。切記,務必許諾,事成之後,還有更多的酬謝送上。」

    見著沈曼這般篤定,好似事情一定會成不了一般,七月也不再說什麼。她接過錢,應了一句,當天晚上就和程方說,是以程方第二天大清早就出了門。

    彭澤縣人口不過萬,除卻居住在縣城中的那些人外,還有許多居住於縣城外村落的百姓,彼此之間雖談不上往來甚多,也絕對不會陌生。程方辦事又十分麻利,不出兩日就打聽到,硯香原是張家村十二里外的李家村人,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兩個妹妹,父母守著幾畝授口田過日子。前幾年幼弟得了重病,沒錢抓藥,父母咬了咬牙,才將她給賣了的。現如今,硯香的兄弟姐妹在她的補貼和胥吏的關照下都成了家,買田買地,日子不差,就差她一個了。

    也就是說,如今的李家,雖然不上大富大貴,卻也不用賣兒賣女了。

    得到程方的回稟後,沈曼眉毛都沒動一下:「硯香呢?何時歸家?」

    七月聞得不遠處的腳步聲,會意地抬高了一點聲音,回稟道:「聽聞新使君過不久就要前來,劉使君已經將家中來自本地的僕役都放了出去,只因生活尚有不便,這些人放伺候舊主幾日。至於硯香……已然歸家。」

    「曼娘——」秦恪正拉著女兒,邊散步邊讓她背書,恰巧聽見這句話,便將秦琬交給七月,十分誠懇地說,「我並不需要妾室。」

    沈曼神情真摯,話語中卻有些酸意:「即便如此,您也需要人照顧,男人太過粗心,終究比不過女人溫柔體貼。」

    「哎呀,曼娘,你這是何苦……」

    何苦?我最最痛苦的時間都熬過來了,會怕現在?莫說區區一個硯香,就是再來十個八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我也不會懼怕,因為我太了解你了。

    代王秦恪,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顧念舊情的人啊!

    秦琬躲在門框後面,偷偷伸個脖子出來看,精緻的小臉皺成一團。

    她總覺得,事情有哪裡不對勁,可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嘿嘿,阿耶和阿娘不想告訴她,沒問題,她去找趙九郎!


    「幫您去跟著……程二郎?」面對秦琬的突發奇想,趙九哭笑不得,「為何?」

    秦琬為何與趙九熟稔?說起來也不算奇怪——一心投誠的趙九遇上不通俗務的秦恪,那可真是萬般苦澀在心中,對牛彈琴說不通。加之彭澤縣實在太小,人口連萬都沒過,又靠著長江,百姓不至於落魄打一出現天災就活不下去的程度,周遭連個山匪流民也無。哪怕趙九一身本事,在這種地方,除了上山打點野味之外,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沈曼冷眼瞅著,發現兵卒中官職最大的隊正周五因人到中年,又落得如此處境的緣故,成日唉聲嘆氣,喝得爛醉如泥,頗有點就此荒廢一生的意思,副隊正陳三倒沒自暴自棄,就是水土不服,才來沒多久便一命嗚呼了。這些年來,趙九在不知不覺中,竟一點一點樹立了威信,雖無一官半職,那些年輕的兵卒卻隱隱有以他為首的意思,可見這是一個頗有手段和本事的人。

    她本就是極為精明的女人,幾乎用命換來了秦恪的絕對信任,斷沒有就此抽手的道理,更何況她還有個身在京城做個閒散勛貴的侄子。劉寬能收到鄧疆的書信,她自然也能得到侄兒沈淮遞的消息,一見便知知曉有人存心攪渾這一攤水,打算從中牟利了。既然如此,她何不早早做好打算,圖謀未來?

    正因為如此,在得知這一消息後,沈曼立刻拿出這幾年辛辛苦苦積攢的錢出來,讓程方去買一些地,戶主是張五——沒錯,就是那個克制不住好奇心,被趙九抓住,打得鼻青臉腫的張五。

    沈曼答應張五,賃人為他耕種本由他負責的授口田,並以他和其餘幾個閒漢的名義買了一百六十畝永業田。但這些田產的收成,張五他們只能拿兩成,其餘全由趙九收著。

    大夏實行均田制,律法規定,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畝,這是一定要耕種的,永業田二十畝,這是私產的上限。稅收則按每畝帛或出布一匹,粟二石來計算,一般的家庭,只要勤勞肯干一點,日子都頗為富足。但像張五這種成日遊手好閒,自家永業田一分沒有,授口田也不耕作的人來說,每到收稅之時的躲藏、賴賬、關押等,早就成了一直以來的慣例。

    程方和趙九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又有利益誘惑,早被整得服服帖帖的張五二話不說,立刻答應,過上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隨後,沈曼給趙九指了一條明路——我的女兒不能不通俗物,總得下地走走看看,她性子野,恪守主僕本分的程方和七月怕是看不住。你去保護她,陪她玩耍,順帶教導些防身的本事。只要你天天在裹兒面前晃,大郎想不注意你也難。

    趙九知秦琬是秦恪的掌上明珠,自不會欺她年幼,平素說話做事也很注意分寸。秦琬呢,自覺自己被當做大人看待,心中十分高興,所以她望著趙九,笑嘻嘻地說:「阿娘想買劉使君府上一個叫硯香的丫鬟,她卻已是自由身,程二郎就去辦這件事嘍!」

    「這……」趙九聽了,實在為難,「您的意思是……」這種事情,他可不想參與啊!

    秦琬「啊」了一下,奇道:「我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讓你去看看,唔,最好能帶我去看看。」她總覺得,阿娘有什麼打算的樣子,這事,未必成得了。再說了,她也不希望來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插入她的家庭中啊!

    阿娘不告訴她,沒關係,她可以自己去看,自己去想。阿耶說得好,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我親眼去看,總不會錯吧?

    剛剛還是幫她看看,現在就成了最好能帶她去看看,若是再拒絕……會不會變成一定要帶她去圍觀?

    小孩子有時候是非常不講理的,尤其是這種有求必應,幾乎沒被拒絕過的……趙九苦笑著看了一下秦琬,見她臉上寫滿了認真,不由嘆道:「聽您的,但若程二郎進屋談事情,這梁上君子,我趙九未必做得來。」

    秦琬歪著腦袋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那好吧!等七月找阿娘說話的時候,我湊過去聽呢!」阿娘說過,要知人善用,趙九郎不能做梁上君子,自己也不能強逼對不對?阿耶說,他們是聖人的子孫,終有一日能回到那繁盛的帝都去,到那時候,要多少人沒有,豈會強人所難?

    這般想著,她綻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回去啦!」

    居然這麼好說話?

    趙九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秦琬見狀,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

    說起來,趙九似乎很聽阿耶阿娘的,如果說聽阿耶的是因為……他是男人,那為什麼聽阿娘的呢?難道是因為……阿娘給了他錢?

    好像,又懂了點什麼呢?

    既然如此,那就去清點一下自己的私房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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