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257章 酒酣耳熱

    聖人見當利公主神色有異,便知必定發生過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索性單刀直入:「這些年,壽兒母子倆的日子如何?」

    &家人自是生活優渥,尊貴非凡。」當利公主猶豫再三,強行壓下滿腔的愁緒和憤怒,卻忍不住補了一句,「至於旁的……人走茶涼,也是尋常。」

    聽當利公主這麼說,聖人也就明白諸王對齊王遺孤的態度,不由嘆了一聲,對旁人猶可,對魏王的印象卻又壞了幾分。見當利公主左右為難,他揮了揮手:「時候也不早了,你去宴上吧,朕隨後就來。」

    當利公主聞言,便知這次沒機會說了,她心裡有些後悔,可想到兒子,感情的天秤到底傾斜到了活人這一頭哪怕她真說了這樁陳年往事,也未必會因此動搖聖人的決定,十有就變成了小時候性子不定,現在大了已沒那麼偏激。

    她有事倒沒什麼,可兒孫們……用一家人的前程乃至性命去換取一個並不確定的未來,當利公主未免顧慮重重。

    待她走後,聖人才有些傷感地說:「孩子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什麼都和朕說了。」

    匡敏心道他們小時候也不會事事都跟您說,卻不敢真這樣駁斥聖人,只得委婉地為當利公主說好話:「大公主已為人母,顧慮自然多些。」

    隋桎與魏王走得近,聖人早有所耳聞,自打魏王和代王兩系聯姻後,沛國公隋軒也漸漸靠了過去,當利公主卻沒半點動靜,哪怕旁人都以為隋家兩兄弟的態度已經代表了當利公主的態度,聖人卻知不是那麼回事。如今見到當利公主的態度,聖人就更明白了當利公主與齊王的姐弟之情極深,魏王受齊王照拂良多,卻不見回報,當利公主哪能不心寒?奈何兒子大了,做父母的管不了……就不知這其中,還有什麼是非。

    聖人記下此事,心道再找個時間,想辦法問問長女,又有些惋惜。

    他看重兒子,也喜歡女兒,奈何七個女兒沒有一個性子真正像他,哪怕對政治最熱心的長女當利公主也不例外。反倒是侄女陳留郡主繼承了幾分他的心性,看似溫和,卻是最果決不過的一個人,就連親生的兒子也不能讓她退讓半分。不當利公主,一聽光輝事跡,誰都感覺她不怎麼好相與,實則對兒子們一退再退,白白擔了偏心的名聲。

    匡敏知聖人惆悵,便挑好聽的話說:「老奴倒是覺得,海陵縣主瞧上去有些面善。」

    聖人豈能不會意?他對代王本就愧疚非常,如今又覺代王實在忠厚溫良,一聽得匡敏這樣說,忍不住一掃惆悵,微笑起來:「不錯,海陵倒有幾分朕年輕時候的樣子,」說到此處,他忽動了一個念頭,又覺得實在太過荒謬,便沒多想。

    秦琬留意到了當利公主的離開,卻沒多管,她扶著沈曼,在內侍的引領下,款款向太極殿走去。沿途見到的所有人,無論內侍、宮女還是妃嬪、命婦,對她們的態度都從前更為熱絡,殷勤。

    沈曼雖做了多年的代王妃,卻是第一次享受這等萬眾矚目,誰都滿面堆笑與自己打招呼,爭相討好奉承的場景,不免有些飄飄然。好在她心智堅定,沉迷片刻便恢復了素日的端莊雍容,那種自己說什麼便是什麼,正一品貴婦都不敢對她有所違逆的感覺卻留在了心底。

    代王見著妻女,原本緊繃的神色下意識放柔了。

    他本就溫煦平和,這些年因流放之故,未免有些患得患失,畏首畏尾,對人對事便沒什麼精神,頗給人一種軟弱可欺之感。如今放下心頭大石,自身安危得以保證,也就撿回了皇長子的底氣,舉手投足都流露出一種凌駕於眾人之上的高貴來。

    異國的使者們先前都不敢東張西望,對皇長子也是只聞其聲,未見其人,如今見秦恪的言行舉止,又見他的位置僅次於聖人之下,與任何人都不同,忍不住思量起來。

    思摩使了個眼色,他的侍從處真會意,立刻塞了一顆金珠子給負責倒酒的內侍,小聲問:「坐在皇長子殿下身邊的兩位女子都是皇長子殿下的妻子麼?」見內侍面露吃驚之色,他連忙加了一句,「待會是要敬酒……」


    宮裡的人哪個不是將「規矩」二字刻在心底的?聽見處真這麼問,內侍心中鄙夷,看在分量十足的金珠子的份上,小聲說:「那是王妃與縣主。」

    處真連連點頭稱是,再塞了一顆金珠子到內侍手裡,見思摩的目光又落到了坐在裴晉身後的裴熙身上,便隨意問了幾個問題,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那位坐得很前的年輕公子是誰?是待會要朝幾位老大人敬酒」

    非裴晉要告老還鄉,以裴熙的身份,那是怎麼也沒辦法坐得這麼靠前的。聖人之所以命人這樣安排,一是為了展現自己對世家、對老臣的優容;二便是要重用裴熙,態度擺明了放在這裡。

    這些並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內侍平素也少有這麼多進項,略一踟躕,便道:「敬裴老大人就是了,裴郎君暫且還未領實職呢!」當然了,誰也不會懷疑,他一旦再入官場,立刻就是正五品上的大官,或者更高。

    思摩恭敬地站在右賢王后頭,半個身子藏在陰影里,有所思。

    縣主,按照漢人的規矩,那便是皇長子妃所生的女兒了?至於另一位……都姓裴,又坐前後,可見是有血緣關係,但大夏又不像突厥,左右賢王的位置都是血緣繼承。聽說他們的官位大部分是要考的,此人年紀輕輕卻能安然坐在這等位置上,可見本事非尋常。

    他對秦琬和裴熙印象很深雖說他出去一趟,從街頭到街尾,不知多少人用熾熱的眼神看著他,這道視線仍舊是不同的。那是一種完完全全的評估,打量甚至是審視。只可惜當他往窗口看去的時候,只看見了裴熙和秦琬在說話,裴熙又立刻將窗戶關上了,思摩並不能確定到底是誰在打量他。

    這也是在大夏,他不好放手施為,是在西突厥……

    正當思摩盤算著這些的時候,氣氛已被漸漸炒熱烈酒、絲竹、歌,這些本就是容易拉近彼此距離的東西,各國使者雖都是草原上的貴族,部落卻哪有大夏的繁盛,珍饈佳肴樣樣不缺,鶯歌燕應有盡有?

    酒酣耳熱之際,鮮卑使者似是酒意上頭,大聲說:「尊貴的大夏皇帝,您是帶給我們光明和溫暖的太陽,您的兒子們便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理當被眾星所環繞。為何尊貴非凡的皇子們,竟只有一位妻子?」

    聖人聽了,微微一笑,回答道:「這是中原的禮法,漢人只能有一位妻子。」

    &樣不好!」鮮卑使者既有些醉意,便沒了平日的謹慎,極為自豪地說,「在咱們草原,只要夠強大,就能擁有無數個妻子,生下上百個兒女。兒女越多,部落越強,放到哪兒都一樣!」

    這話說得實在粗糙,大臣們聽了,涵養好些的還能坐得住,涵養不好的已是直接皺眉。有資格參加賜宴的皇室女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無不透著鄙夷,陳留郡主想到表姐大義公主,用力捏緊了手上的酒杯。

    聖人非但沒有生氣,態度反倒極為寬和:「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地規矩不同也無可厚非。在中原,漢人只能有一位妻子,也只有這位妻子所生育的兒女才可以繼承家業。皇室的規矩雖有些不同,大體上卻是一致的。」

    鮮卑使者聽了,驚道:「一個女人所生的不同兒子,尚有高下之分,何況不同的女人?家業本就該由最強的人繼承,豈能不論資質,只問出身?」

    他這話說得也沒錯,胡人的規矩就是這樣,一夫多妻,服侍男人服侍得高興了,卑賤的女奴也能做可汗的妻子。所謂的大閼氏,大可敦,不過是最受可汗寵愛,遇到大事站第一個的女人罷了。除此之外,與側室並無太大的差別。這也是都羅可汗輕易就貶妻為妾的原因,在他們心理,這只能說是從正妻貶為側室,也極平常你年老色衰,就該退位讓賢。

    都羅可汗的兄弟們沒有對大義公主許下正妻之諾,只是對大夏文化了解得不夠,又不敢輕易得罪妻族罷了。他們清楚漢人對名分的重視,也會毫不猶豫地對髮妻背信棄義,在他們心中,這根本就不是事兒。

    這也是為什麼處真會問秦琬是不是代王之妻的原因沈曼的容色早被十年的流放和連續幾年的疾病摧毀得差不多,秦琬卻璀璨非常,在場至少有一大半人時不時偷偷朝她看去。在胡人心裡,漢人所謂的重情義,頂多就是把年老色衰的妻子也帶來這種場合,讓她與新寵並列,以示地位罷了。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哪裡想得到秦琬是代王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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