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不是冤家不聚頭
我叫慕曉,是一名律師。如果高考選專業那年我爸我媽知道我會成為一名離婚律師,他們一定不會背著我把專業從經管改成法律。
其實,那時候我最想選的是商業管理,努力向我暗戀的校草看齊。這麼多年過去,校草的肚子已經在人頭馬的t恤下微微鼓起,我也成了同學和一般人眼裡的怪胎。
離婚律師,還是女的,她得多變態啊!
但我家真的再正常不過了!人口簡單:我爸、我媽,還有我;關係簡單: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小三小四。在我媽多年的軟硬兼施之下,七大姑八大姨各種關係都在她老人家的掌控下,沒有各種狗血紛爭;背景簡單:我爸——退休教師,我媽——退休教師,工資不高,國家養著,沒有餘錢,也不擔心餘生。從小到大,我最大的困難就是高考之後選擇哪個學校,最大的挫折就是向校草表白結果送錯了人被全校知道了——因為我的情書不知道怎麼被人當做廣播稿給交了出去……
人生不堪回首,回首也很簡單。
可我就做了離婚律師,還做得紅紅火火。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一開始我只是想認認真真的保住自己的工作,而這份工作湊巧是法律行業而已。可能是因為剛開始就接觸的就是離婚訴訟,在我像老黃牛一樣默默的低頭完成後,有一天突然一抬頭,發現大家都已經默認我只能做離婚案子了!淚目!職業選擇還有比我更被動的麼!
後來我沒有轉行,不過是為了掙錢。做律師不掙錢,那還不如當法官。另外還有一點不為人道的原因——就是在法庭上「幹掉」對方之後帶來的勝利感覺,讓人上癮。
在和平年代,這種感覺彌足珍貴。
我堅決不承認自己好鬥。即使上大學生活費捉襟見肘的年代,我逛地攤也羞於講價。路見不平,我從不拔刀。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喜歡站在法庭上的感覺。
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原則。從開始學法律第一天起,我就堅定了絕不做刑事案的念頭。只因為大一同鄉會,老生帶著新生里的「備選媳婦」們郊遊爬山的時候,有個算命的拽著我說我八字輕,儘量少走夜路。我當時哈哈大笑,回去就得了肺炎。後來,我連刑法都沒學好。
商事仲裁很好。當年我也曾努力學習英語,準備做一名國際仲裁領域的大律師,叱吒風雲一番。奈何命運捉弄,從實習跟著一個錯誤的師傅開始,我就在不知不覺間滑向了莫測的方向,最終變成了現在這樣。
敲打著方向盤,我再一次看了看表。
6:45.
停車場的管理員裹著棉大衣走過來:「曉律師」——
因為「慕」字難寫又難認,大家都習慣的叫我名字,慢慢的我就變成現在的「曉律師」。這也是我註定不能做國際大律師的原因之一吧?
我摁下窗戶,管理員彎腰看我:「我說,您非得挺144號車位啊?這地兒多大,換一個不成麼?」
他的手滿場一划拉,我的眼神跟著掃了一圈。空空蕩蕩的停車場,沒有一輛車。只有144號車位,停著一輛格外扎眼的褐色沃爾沃v60。
「這是誰的車?」
「我也不知道。五點半,我剛接班,他就來了。那邊是醫院,可能是急診。不過開車的是個男的,小白臉。嘿嘿嘿!」管理員跟我熟悉,說話也不忌諱。好在我神經粗,也沒那麼講究,話講糙一點,過耳就完。
「我再等等。」我皺緊眉頭。待管理員走開,關上窗戶,從包里拿出已經悶的沒了口感的煎餅果子,一口一口泄氣似的咬了起來。
這個法院是我的「龍興之地」。人生中第一場勝訴和第一份帶來巨大收益的官司都是在這裡完成的,而且那時候我的車就是停在144號車位。
從那以後,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作用,反正我已經習慣在每次開庭前把車停在這個位置。如果這裡不是公共停車場,我恨不得把這個車位買下來!幸好,這個車位數字不大好,無論是去法院還是去醫院,一般人能不停這裡就不停,我又儘量早來,所以基本上還沒出過岔子。
只有這一次!
我盯著窗外的那輛車,盤算著能不能編個名目找交通隊把它拖走。一個不小心,自己的手指頭被咬了一下。十指連心的疼終於讓我恢復冷靜,大亮的天光和一輛接一輛進場的車也在提醒我,必須做出決定了。
帶著十二萬個不甘心,我把車停進了144對面的145號車位。
離開車場前,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奧迪的四個圈對著沃爾沃的大腰子烤串兒,還是顯得斯文了點。
那種不好的念頭,在我鑽進法院衛生間不想出門的時候終於變成了現實。
我的隱形眼鏡——掉了一隻。
我的當事人是個姓朱的沉默而敏感的女人。富有的生活沒有阻止她的衰老,我甚至懷疑她之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十歲正是因為被生活折磨的。因為對她來說,金錢遠遠不能補償枯涸的感情,她的青春之泉隨著金錢的堆積早就變成了荒漠。直到她老公堅決要求離婚,給了她最後一擊。
「我都快五十了,離婚以後能做什麼呢?」朱女士坐在我的辦公室里,木木的說出第一句話。
「孩子出國了,用不著我了,他終於忍不住了呢!」
「我們女人啊,就是命苦。」
偶爾她也會憤怒:「男人不能相信啊!嗚嗚嗚——」
在現代社會,這樣的女人不再是主流,但她們總是存在著。在離婚大軍中,她們也是最需要律師的一群人。
從堅決不離到提出巨額補償,官司一路走下來,今天如無意外,應該可以判了。我有信心幫助朱女士得到她應得的部分,可是今天的車停在——
從法院的落地窗戶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停車場。已經密密麻麻的停車場裡,我還是一眼就能找到自己那輛白色的奧迪和那輛扎眼的褐色沃爾沃。
「曉律師?幸會。」好聽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我收回目光打量著這個笑眯眯的同行。
「左達。」他自我介紹,「史成明的代理人。」
哦,朱秀秀老公新換的代理律師。根據資料,這個左達是個剛回國的abc,朱女士的老公真是腦子進水了,換誰不好換了個這種金光燦燦的繡花枕頭!就算他拿著nybar也拿著中國的律師證,作為一個abc,對中國國情天生的缺失註定他在國內最接地氣的離婚訴訟里處於絕對劣勢!如果他的代理人是外國人或者港澳台,或許還好點,偏偏史成明還是那種往上數三代都是貧農的主兒!真不知道他為什麼放著堂堂美國大律師不做,跑到中國做離婚案子!如果他以為中國法庭和美國法庭一樣,甚至懷抱美好的法制理想,拯救我們這群「法律土鱉」,那他註定會撞個頭破血流。
我有點可憐這個年輕人,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鑑於我的隱形眼鏡丟了一隻,我又不可能明目張胆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對左達的相貌沒有任何評價。只模模糊糊的看出他個子不低,大概高出我一頭,肩膀比較寬。另外就是火力比較壯,因為我都能察覺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額?這都能察覺!
我警惕的後退一步,保持安全距離。
「曉律師,請多多指教啊!呃——」左達笑著說,突然湊近了我,伸出手指在我臉上抹了一下。然後把那根手指□□了自己的嘴裡——
對,他就當著我的面,把同一根手指放進了他自己的嘴裡!
一股熱血哄的一下涌了上來,老娘多年未紅的臉這會兒幾乎能烤肉了!只是久未被人調戲,此時我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木呆呆的站在那裡,張口結舌。
「曉律師,你早上吃的煎餅麼?」左達吧嗒一下嘴,「真好吃!和我記憶里的一樣!」
我想起來了:早上坐在車裡吃煎餅時大概狂野了一些,留了些證據在臉上。
唉,我真的需要一個男人了。連這樣正常的動作,都能臉紅!
我為自己偷偷羞愧。可是三天以後我才想起來,即使我臉上有渣滓,正常人的善良反應應該是遞紙巾,而不是用指頭抹——還當著異性的面送到嘴裡!
為了這個官司,我上躥下跳的查清了史成明的各項資產。也許他還有隱瞞,但就已查明的部分而言,已經足夠朱女士後半輩子用了。這點同情心我還是有的,掙錢的同時順便弘揚一下正義,何樂不為?!
可是,我沒想到這個左達,真值得史成明出高價換。
朱女士和史成明的爭議一直集中在財產厘定上。史成明居然厚著臉皮把自己弄得分文皆無,撒潑耍賴的讓朱女士淨身出戶。而這一次,我就是針對他,把他的各種財產查了個底兒朝天,奔著吃了多少吐多少的目標來的。
左達傳喚了一個證人,那個人一出現,朱女士臉就白了。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出軌。在苦悶的時候,和一群富姐兒,在某個俱樂部里,找了個年輕健壯的報復自己的男人。只是朱女士太過傳統,事情做完她就被自責淹沒,趁著那個男孩熟睡,自己倉皇逃竄。不過,終究是人生難得的一次,朱女士還是記住了那個人長什麼樣,臨走還把自己身邊所有的錢都留給人家,又雞婆的留了個條兒勸人家「從良」。
如今,人家不僅出庭作證,還把那個紙條兒拿出來作為書證。
朱女士的臉由白變紅,由紅變白,顯然內心非常激動。
我摁住她,在紙面上寫道:「你老公出軌不止一次,他們這麼做有下文。」
是的,下文是史成明終於同意出點血了。二百萬和一套房子,和解。
我當然不滿意,至少二十億的身家,只拿出二百萬打發和他白手起家的老婆,就是餵只狗餵了這麼多年也不止這些錢!
可是朱女士已經癱坐在位子上,我終於明白了。這個證人不是為了打敗我的,而是為了打敗朱女士的。我的當事人,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了。
一個傳統保守的女人,爆出這樣的事,她還能有心思爭什麼財產?!
左達?行,你夠狠!
走出法庭正好和左達行了個對臉,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明一暗的視野里,左達的形象有些扭曲。事情若是到此為止,也許他僅僅是一個不招人喜歡的人,也許將來還有合作的機會。但——
我走向自己的車,赫然發現那輛褐色的沃爾沃旁邊也剛剛站定一個人!
那人揚起胳膊,向我揮了揮手——
模模糊糊的視野里,我還是認出了他——
左達!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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