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皎端坐在馬車上。
越往北越偏僻,路途顛簸坎坷,季君皎特意囑咐了車夫慢些行,阿槿身子虛弱,若是坐馬車落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他將身邊柔軟的坐墊都給秦不聞靠著,生怕她晃了腰。
男人身姿筆挺,一身墨綠色的長袍纖塵不染,衣袍上有金線暗紋浮動,盡顯貴氣。
聽到秦不聞的詢問,季君皎微微頷首:「是,前段時間遭了旱災,潯陽城不少百姓離開了。」
其實有一點季君皎不太明白。
按理來說,潯陽這般荒涼偏僻的地方,土地貧瘠,環境惡劣,百姓應該早就搬家遷移才是。
但與他想的恰好相反,在旱災之前,潯陽城的百姓人口眾多,人們安居樂業,自給自足。
其實仔細說來的話,如今的潯陽城與當年長安王的封地潯陽並不相同。
長安王在時,幾乎整個北部都是長安王的封地,都被封為「潯陽」。
後來長安王身死,陛下將封地重新劃分治理,如今的潯陽城,不及當時長安王封地的十分之一,也只是當時長安王王府所在之地。
如今的百姓,也仍是習慣將整個曜雲北部,都喚作「潯陽」。
秦不聞微微垂眸,思緒卻是隨著荒涼的景色越飄越遠。
雖說她的封地是她成為長安王之後才給的,但曜雲以北的這片土地,是老頭子還在世時,就想要給她的。
她跟老頭子守了兩年的邊境。
老頭子總是跟她說,潯陽這地界很偏僻很貧瘠,他以後交給誰都不放心。
他說,他其實很喜歡潯陽。
因為這裡能看到大漠孤煙,能看到長河落日,他仿佛只要伸手,就能抓住天上的火燒雲。
然後,老頭子便笑著看向她:「阿聞,以後,朕將潯陽託付給你吧?」
那時候的秦不聞年紀尚小,絲毫不明白君王封地意味著什麼。
她只是重重地點頭:「好,你託付給我,等你再來潯陽時,我保證人人都能吃上飯。」
老頭子雙目渾濁,只是對她笑。
他摸著她的頭,聲音慈祥:「朕一直都相信阿聞的。」
後來,她得了潯陽的封地,百姓面黃肌瘦,餓殍遍地,整個潯陽封地的人口,甚至比不上京城的一半!
秦不聞來到潯陽時,似乎就連風聲都是寂寥悽厲的。
百姓早早閉戶落窗,街道上冷清寂寥。
她來到潯陽的第二日一早,便召集了潯陽的百姓。
百姓們衣衫襤褸地來到潯陽城外,便見一少年手持長弓,一身黑金長袍,立身於無數風沙之中。
少年挽弓。
弓弦繃緊如同一輪滿月,箭矢穿過無數風沙,直直飛向漠北與曜雲的邊界處。
「倏——」的一聲。
弓箭直直地插入那貧瘠乾裂的土地上,只留下一根小小的箭尾。
那個場面過于震撼了。
百姓們甚至不知道那位長安王拿的是幾石重的弓,只是見那長箭破空,萬籟俱寂。
似乎連盤旋的鷹隼都止了聲。
百姓皆是噤聲。
終於,少年緩緩轉身,看向身後羸弱不堪的百姓。
他開口,擲地有聲。
「本王弓箭所過之處,皆為潯陽。」
「潯陽之地,皆可種植糧作,本王在位三年之內,潯陽賦稅全免,糧食自留。」
「本王在此,對所有潯陽百姓立誓,」當時,少年也還不到束髮之年,「五年之內,潯陽各處衣食無憂。」
「今年,糧產最高者,賞綢緞百匹,白銀千兩。」
說完,秦不聞又抽出一支箭矢,當著眾人的面折斷。
「此箭為誓,若本王違背誓言,猶如此箭。」
後來,長安王的「折箭為誓」便逐漸演化為尋常百姓口中的「折枝起誓」。
一言既出,萬山無阻。
可惜,秦不聞沒等來潯陽的太平之年。
五年的時間太長了。
——秦不聞沒活到那時候。
她是復活之後,在京城百姓的口中才得知,潯陽當時遭了災的。
當年她一手治理的潯陽,現在不知道是一番什麼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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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兩日的路程,因為季君皎要車夫慢行,到達潯陽城時,已經是四日後了。
大概是因為近鄉情怯,秦不聞被季君皎扶著走下馬車時,還有些不習慣。
北方寒冷,但又因為各種漫天黃沙的朔風,早晚的天氣相差許多。
秦不聞跟季君皎到達潯陽城的時候,正臨近傍晚。
潯陽城門外,是潯陽城的縣丞親自出城迎接的。
下了馬車,秦不聞便聽到了一道諂媚的聲音。
「下官拜見首輔大人!」
聲音有些熟悉,秦不聞微微蹙眉。
季君皎扶著秦不聞走下馬車,便朝著迎出城門的縣丞微微頷首。
「下官是潯陽城的縣丞,烏大江,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辛苦辛苦!」
烏大江?
秦不聞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擰眉朝著來人看去。
當秦不聞看到那位縣丞的臉時,瞬間怔神。
真的是他。
當年那個在她封地第一年,糧產最高,得了獎賞的人。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竟然當了潯陽的縣丞?
此時,烏大江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條縫了。
他朝著季君皎拱拱手,脊樑很彎。
季君皎只是微微頷首:「徐大人呢?」
烏大江忙道:「縣令大人公務在身,只能派下官來迎接大人,還望首輔大人海涵。」
季君皎自然不在意這些。
人民百姓官,自然應該將公務放在第一位的。
他點點頭:「徐大人心繫百姓,本官自然不會責難,烏大人不必多心。」
「那就好那就好,」烏大江趕忙讓開一個身位,「大人,傍晚天涼,下官先帶您去下榻處吧?」
「有勞。」
季君皎回身,帶著秦不聞同行。
烏大江見狀,對著秦不聞也堆滿了笑:「姑娘您也請!」
嚯?還挺有眼力見兒?
想當年烏大江可是大字不識一個呢。
如今竟然能當上這潯陽城的縣丞?
還真是……挺有趣的。
秦不聞在時,潯陽城沒有宵禁,那幾年的百姓安居富足,潯陽城內幾乎是燭火長明。
而如今再進潯陽城,天色還沒暗下來,潯陽城的街道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
那些人看到秦不聞一行人,神情惶恐,惴惴不安。
——似乎是在害怕烏大江。
秦不聞微微蹙眉,只覺不對。
等到烏大江帶著幾人到了下榻之處,便笑道:「大人您先休整,縣令大人忙完公務便來拜見。」
季君皎點頭,烏大江又噓寒問暖一番後,終於離開。
下榻之處是個不算大的小院,季君皎將東西都整理好之後,便去了書房。
「大人。」
書房內,秦不聞叫了一聲季君皎,聲音嬌媚,不似平常。
季君皎正在撰寫批註,聽到秦不聞的聲音,微微抬頭:「嗯?」
秦不聞動了動耳朵,聽到了門外異樣的聲響。
她笑靨如花,輕點腳步,輕巧地坐在了季君皎的腿上。
「疼疼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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