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油燈熄滅的那一刻,蘇葉只感覺整個天地頃刻之間也暗淡了不少。
咣當——
蘇葉微微一愣,隨後轉過身,熄滅的油燈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雪白長劍。
蘇葉下意識地拿起長劍仔細端詳,只見劍身滿布菱形暗紋,同時鑄有「陸淮」二字。
「原來那位前輩叫做陸淮。」蘇葉看著劍身上的鳥篆刻字喃喃道。
宮煜聞言若有所思道,「他好像確實叫這個名字。」
對於宮煜的後知後覺蘇葉早已習慣,因此暗暗翻了一個白眼便接著看著手裡的三尺長劍說道,「看來這柄劍應該就是那位前輩的佩劍了,只是為何會遺落在此處?」
宮煜環顧了一會兒四周,隨後朝蘇葉說道,「這裡剛才有人交過手。」
蘇葉將三尺長劍綁在背後,看著四周地面如蛛網般的裂痕,又看了看渡口旁多出的的一葉扁舟開口道,「我們離去不過半個時辰,想必這次交手持續時間不長。根據那小舟的大小,來犯之敵最多三人。而如今前輩不在此處,那麼便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來犯之敵與前輩交手後不敵,遂逃,而前輩則親自去追捕。二則是前輩不敵那幾位不速之客,被其帶走。」
「無論是哪種可能,想必前輩現在的處境皆十分危險。對方既然親自上門,想必是做好了萬全之策,我們或許可以根據他們留下的痕跡判斷他們離開的方向。」
宮煜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朝蘇葉說道,「你還少算了一種情況。」
蘇葉微微一愣,目光露出了一抹疑惑,他實在是想不出第三種可能。
見蘇葉不明所以,宮煜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還忘了一柄劍。」
劍?
蘇葉怔了怔,背後的沉重分量讓他迅速反應過來,接著卻不由苦笑道,「或許前輩是真的忘了這柄劍。」
「別人或許會忘,但他一定不會忘。」宮煜平靜道,「蜀門弟子,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況且他又不是傻子,既知對方做了萬全準備,他焉能不留後手?既然他未動用這柄劍,想必來者一定是他相識之人,甚至於可以說是十分熟悉,之後的交手他亦不曾用劍便足以說明了這一點。」
蘇葉聞言大吃一驚,原來那位前輩竟是東勝洲蜀門中人,無怪敗敵只需一劍。
「換而言之,這次交手,他從一開始便未打算勝過對方。至於他消失在這裡的原因,可能性太多,暫且不說,也許是故人來訪他與之去他處喝酒也說不定。」
聽到宮煜長篇大論的解釋,蘇葉深以為然,望向宮煜的目光里也不走多了一絲詫異,他一直以為宮煜是直來直往之人,如今看來倒是他大錯特錯。或許對於宮煜而言,她不喜思考而喜歡用武力解決一切的原因大概便是對她而言這便是最簡潔明了的方式。
「只是若是前輩和故人出門遊玩,這柄劍又該如何是好?」
「自然是物歸原處。」宮煜回答道。
蘇葉聞言遂將雪白長劍卸下放在了油燈下,接著看著長劍撓了撓頭問道,「此劍鋒芒畢露,一眼便可看出其必非凡品。若是將其輕易放在此處,被某個不懷好意的賊子看到,豈不是定將其偷走?」
「那你便背著,待取完腐骨靈花回來時再歸還便是。」
蘇葉點了點頭,這倒不失為一個不錯的主意。於是蘇葉遂再次將雪白長劍綁在了背後,同時朝油燈處彎腰垂手道,「蘇葉不敢吞沒前輩之劍,只是暫時寄存,待蘇葉歸來後一定雙手奉還。」
宮煜見此淡淡道,「你們人類都喜歡這麼麻煩?」
「尊師重道,繁縟禮節,皆是我等人族必須遵守的,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縱使那位前輩不在此處,更無法知曉我這番話,但說還是要說,因為這番話不僅是說給前輩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好讓自己銘記於心,牢記自己的使命。」蘇葉輕聲解釋道。
宮煜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看著蘇葉開口問道,「若你回來時,依舊未見到他該如何?」
「在此處守著,直到前輩歸來,我再還劍。」
「孤不明白。」宮煜沉聲道。
「陛下有何不懂?」
「這樣做很麻煩,而且沒有任何好處。」宮煜平靜道,「縱使對方可能看在你還劍的份上贈予你一點好處,但亦有可能得不償失。你浪費了如此多的時間,結果最後得到的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好處,這樣值嗎?」
「陛下誠然說的是事實,我亦或許會對前輩所贈予的那一點好處感興趣。但除了利益之外,還有一些更為重要的。」
「什麼?」宮煜雙眸微凝,緊緊看著蘇葉問道。
蘇葉笑了笑,不慌不忙道,「是固守本心。有些事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視若無睹。若是未看見也就罷了,畢竟事事都不可能追求完美。但是今日我既看到了前輩的劍,而前輩又不在此處,我自然要替前輩守護好。不過我有事在身,不能一直替前輩守著,只能在幫陛下尋到腐骨靈花後再做計較。」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人可無善舉,但定要有善心。我雖並非大善之人,但力所能及之事還是會盡力而為,這便是我之本心。」
「此話我聽很多人說過,但最後做到的卻是寥寥無幾,甚者表面上說著此話,暗地裡卻做盡了不為人齒的勾當。」宮煜淡淡道,「論虛偽,誰都比不過你們人族。」
「或許吧,」蘇葉淡淡一笑道,「縱然我們可以欺騙他人,但最終我們欺騙不了自己的道心,所以人族中以道心為誓才是最值得相信的。只可惜我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便是以道心為誓也無任何意義了。」
「為何要發誓?」宮煜看著蘇葉輕聲道,「孤不曾說不信你。」
「呃——」蘇葉微微一愣,只聽宮煜接著說道,「人族中,孤只信你一人。」
蘇葉聞言不由得苦笑著抱拳道,「陛下恩寵,蘇葉愧不敢當。」
宮煜又看了蘇葉一眼,隨後折身朝赤喉車走去。
「這柄劍你不用還了。」
聽到耳畔悄然浮現的清冷聲音,蘇葉微微一愣,不由下意識問道,「為何?」
「這柄劍已經死了。」
見宮煜上了赤喉車,蘇葉連忙緊隨其後,鑽入車廂內,看著宮煜平淡的面容追問道,「陛下所言劍死是何意?」
宮煜偏過頭望向窗外碧藍的天空輕聲道,「孤剛才說過了,蜀門弟子,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凡蜀門中人,其佩劍皆用自身精血蘊養,將其佩劍與性命系在一起。孤剛才探查過,這柄劍表面雖看起來幾無異常,但內里精血已失去所有活力化為了死血,這便代表著其主人已經故去。」
蘇葉聞言怔了怔,只感覺背上的那雪白長劍又沉重了三分。
宮煜看了一會兒神色凝重的蘇葉,隨後探手朝車廂外的赤喉指去,妖氣頓時從宮煜的指尖迸發,注入了燃燒著熊熊火焰的赤喉體內。
而赤喉也像是受到了鞭策般,馬不停蹄地朝南邊奔馳而去。
——
「還放不下嗎?」坐在赤喉車內的宮煜看著相距不過一尺的蘇葉問道。
蘇葉深吸了一口氣,唇齒間微微泛著苦澀,開口道,「我只是不明白,既是故人,為何要痛下殺手?」
「妖族內有雄雌相殘,你們人族之中亦有易子而食,這件事並不奇怪。」
「不,」蘇葉搖了搖頭,似乎並不認可宮煜的答案,遂自顧自地說道,「既然前輩未出劍,證明那位故人乃是極為親密之人,甚至於可能是前輩血親。從前輩所說的那個交代來看,前輩應該一直等待著此人,只是這個交代,我想前輩應該早就知曉自己會死在這位故人之手了。」
宮煜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似乎表示贊同蘇葉的話。
然而蘇葉卻不由苦笑著揉了揉眉心道,「如此一來,這便是前輩的家事了,既然前輩做出了選擇,我也不好過多的評判。」
隨後蘇葉解下背後的雪白長劍,將其遞給了宮煜說道,「這柄劍還望陛下能夠送還蜀門,讓其物歸原主。」
宮煜未曾接過,只是看了看蘇葉端呈的劍,接著又看著蘇葉,仿若再看著一個白痴。
蘇葉也恍然想起宮煜的身份,蜀門中人皆以除魔衛道為職責,若是要宮煜去交還,鐵定又要鬧個天翻地覆。
只是想到這裡蘇葉卻未收回劍,而是開口說道,「能否待蘇葉死後,請陛下將此劍交與清羅山衛執歌,也就是在下的師兄,向其說明其中緣由即可。」
宮煜依舊未曾有所動作,一雙鳳目靜靜看著蘇葉說道,「孤為何要接?」
「呃——」,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一個合適理由的蘇葉只好悻悻然地收回劍再從長計議。
「待你死後,無論屍首還是你的遺物孤皆會還給你師父與師兄。」
聽到這句話,蘇葉喜上眉梢,然而還未來得及向宮煜道謝,便只感車身一陣搖晃,緊接著便停了下來。
蘇葉掀開車簾往外看去,一座偌大的城門印入蘇葉的眼帘,而城門的正上方則印有「枯木」二字。
原來不知不覺間,枯木城已到了面前。
——
枯木城依舊存在是喜,只不過接下來蘇葉繞了整個枯木城數圈也未尋到一座名為補天閣的閣樓,倒是讓蘇葉的歡喜被漸漸澆滅。
無奈之下,蘇葉只能在街道中找了一名路人詢問,結果一番打聽下才知曉補天閣確實存在,只不過在三百年前便不知因何緣故漸漸消失了。
見線索有斷了,有些心累的蘇葉加上酒癮犯了,於是便帶著宮煜來到了枯木城的一座酒樓內。
剛進酒樓時蘇葉便感覺到無數目光朝自己投來,當然,並不是因為自己與宮煜的裝扮而感到畏懼,畢竟枯木城並非凡城,而酒樓內蘇葉亦是感受到有不少隱隱約約的威壓籠罩在自己身上。
只不過這些目光很快便從自己身上移開,不用想蘇葉也知曉那些一個個雙眼中滿是熾熱的人心裡在想些什麼。
蘇葉嘆了一口氣,還未等他開口,只見身旁的宮煜緩緩合上眼,下一刻幾近凝成實質的威壓充斥在整個酒樓中,壓的眾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有些甚至脹的臉紅脖子粗,青筋乍現,仿若下一秒便會如同一顆鼓脹的皮球爆炸一般。
幸好這等威壓只是持續了一小會兒便迅速消失,而宮煜也隨之重新睜開雙眸。
剎那間所有目光幾近在一瞬間消失,大家紛紛埋頭吃飯,氣氛甚為和諧。
蘇葉鬆了一口氣,他知曉宮煜已算是留手了,若是按照以往,以妖帝青禾的通天手段,翻手覆滅酒樓與眾人也只是在頃刻之間。
如今宮煜留手大概是真的在聽蘇葉所說的話,一切皆以低調行事。
嗯,當看到酒樓眾人臉上露出的畏懼之色,對於這種剛剛好的「低調」,蘇葉十分滿意。
就像他剛坐在了空位上,小二便連忙擦著額上細汗跑了過來,站在蘇葉面前恭敬聽候著。
不過蘇葉知曉該低調還需低調,於是只點了幾樣小菜與兩壺美酒便讓那名小二離開。
待美酒與佳肴上桌後,蘇葉與宮煜更是不曾言語半句,直到酒乾菜盡後才再次喚來小二,也讓酒樓中不少想通過兩人對話猜測兩人身份的有心人大失所望。
蘇葉從衣袖中取出兩塊圓潤珠玉的上好靈石放在桌子上,卻未立即起身離去,而是故意抬高音調看著小二問道,「你可知曉腐骨靈花?」
話音未落,只見整個酒樓剎那間安靜了下來,靜的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蘇葉才看到小二強裝笑容說道,「公子說笑了,腐骨靈花乃是世間奇花,小的又怎麼可能知曉呢?」
蘇葉聞言不由皺了皺眉,因為他已經看出小二眼中一閃而畏懼,說明對方一定知與腐骨靈花相關的信息,但卻說不知,其中古怪卻非蘇葉一時半會能推測而出的。
既然對方不願說,蘇葉也不逼問,站起身遂和宮煜走出了酒樓。
與此同時,酒樓內的坐在陰暗處的一男一女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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