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士抬起頭,一雙眼裡全是血絲,就這麼盯著沈挽情,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她說:讓我走吧。」
沈挽情:「她願意親手斬斷那些因果線,給亡魂一個可以轉世重生的機會…」
何方士:「你騙我。」
「我還沒說完。」沈挽情看他一眼,淡淡道,「還有,給你一個能夠活下去的機會。」
這句話,仿佛徹底戳中了何方士的軟肋,他在原地呆滯了半晌,隨即跪在地上,頭叩著地崩潰大哭。
沈挽情稍頓了下,但卻還是繼續說道:「何向生,你想讓她活,但你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這樣活。」
何方士動了動,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她。
但是這回,他比沈挽情先開了口,聲音低啞:「那是燒血之術,對嗎?」
這句話一出,謝無衍眸光一愣,將沈挽情往身後一拉。
紀飛臣立刻起身,飛靈劍出鞘,抵在了何方士的喉間:「你想做什麼?」
何方士沒有任何起伏,他從錦囊中取出一隻血鶴。
下一秒,卻瞬間讓它化作了灰燼。
何方士:「放心,我早就不是天道宮的人了。只是沒想到,原來你就是當年天道宮傾巢而出想要找到的漏網之魚。」
沈挽情一怔:「漏網之魚?」
「嗯,這就是十多年前那個雪夜,我半死不活地出現在那座山上的原因。」何方士看著沈挽情,緩緩道,「沈姑娘,因為你的母親。」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不約而同怔住。
紀飛臣:「你說什麼?挽情的母親?那她——」
「死了。」
何方士像在講述一段完全同自己無關的故事:「被活生生逼死的,她刺穿了自己的心臟作為引子,將自己里里外外燒成了灰,什麼都沒留下。那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為強大的一次燒血之術。」
作者有話要說:沈挽情的被動:在叨逼叨逼的時候會自動回滿血,但是叨叨完血條就會扣回去。
謝無衍:完全沒有感動的機會。
第四十二章
何向生在拜入天道宮門下的時候, 曾經問過師父這樣一個問題。
『「聽聞百年以前,這天下風聲鶴唳,各大世家門派明爭暗鬥, 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風。然而現在卻一派祥和, 天道宮功不可沒。可是, 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師尊說:「天下一同。」
不是「統」,而是「同」。
將所有的強大力量和隱秘法術集中在天道宮手中,控制住其它門派和勢力的發展。
沒有希望, 也就沒有奢求。同樣, 就會不存在鬥爭。
「總要有人背負惡人的名號。」師尊說, 「向生,你可知道,千百年前人界是什麼模樣?冥魔亂世, 而那些修士還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那些尋常百姓又何其無辜?」
「然後呢?」
「天道宮的先輩們以身鑄劍, 以魂做火, 這才有了孤光劍, 才有了如今的天道宮。」師尊看著他,「你說, 這天下人同那幾十幾百的犧牲者比起來, 該如何取捨?」
「弟子…不知。」
「不是不知, 而是沒有人願意做出選擇, 所以天道宮來選。」
這就是,他們親手造就了謝無衍,然後又毀滅了謝無衍的原因。同樣也是他們將能夠以血燃火一族的人,拘禁在天道宮的原因。
「這些是天道宮,乃至於天下所有門派都無法控制的力量。」
天道宮不在乎, 擁有這些力量的人,有沒有想要攪弄風雲的野心,只在乎是否有人擁有能夠做到這些的能力。
他們不允許有任何能夠動盪人界的力量存在。
只有天下一同,才能控制住所有的野心與爭鬥。
何向生在天道宮修煉了許久。
他看著無數通曉燒血之術的人,被當做能夠驅逐冥魔的武器,一點點榨乾身上最後一滴血液。最後再在後山,留下一個墳頭,立上一塊寫滿功名的墓碑。
原本就稀少的族人,以驚人的速度消亡著,只留下一小部分養在地牢裡,作為血脈的傳承者。
但沒有人願意這樣活著。
生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胳膊大腿上束縛著鎖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摯愛親朋一個又一個離去,每一塊血肉都被當做煤塊一般燃燒乾淨最後一點價值。
除了腦海里那些回憶,什麼都留不下。
死去的人沒有好好活過,而活著的人,也會變成傳承的工具。
在留下可以延續的血脈之後,便會去重複著自己逝去的族人們所重複的那些事情。
這樣的生活過久了,活著都會變成一件痛苦的事兒。
族人們一個接一個死了,有的是心思鬱結舊病難醫,無力回天;有的是不想屈辱地繼續活著,選擇了自我了斷。
隱忍到極致必定會引起暴發。
終於有一日,倖存的人想要逃脫,衝破枷鎖發動了抵抗。火光在天道宮上頭盤旋了整整三日,一時之間死傷無數,場面慘烈。
沈挽情的母親逃了出去。
成了唯一的,從那場戰鬥中活著離開的人。
但這世上從來沒有天道宮找不到的人。
當年,何向生就在抓捕沈挽情母親一行人當中。直到今日,他還能十分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場景。
在絕情谷之中,那個向來看上去瘦弱而又安靜地女人,不卑不亢地走到了長老們的面前,渾身鮮血,但背脊卻仍然挺得筆直。
她說他們註定無功而返。
長老說:「天道宮和你們的先輩們,都能放下個人小利,選擇自我犧牲換取天下太平。你們這些後輩,難道要讓他們史冊蒙羞?」
女人突然笑了起來,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神情卻看上去那麼難過。
長老說,她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有異心的人,天道宮不會再留。天道宮要留下的,是她的女兒。
那個從出生開始,便被予以眾望,很可能能夠和百年前那屠戮人界的魔頭相抗衡的女兒。
她說:「你們帶不走任何人。」
長老:「這世上,沒有天道宮帶不走的人。」
她看著那烏泱泱的人群,眸中沒有半點波瀾,許久後扯起一個微笑,語氣平和而又鎮定:「是嗎?」
下一秒,她舉起靈力凝成一柄巨大的劍,沒有絲毫猶豫地,貫穿了自己的心臟。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上去沒有半點閃躲。
她從來不怕死。
而是怕自己的孩子,往後一輩子,都要像自己一樣,為了死而活。
「那是我見過最為強大的燒血之術。」
何向生說到這,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沈挽情:「那是你的母親,用命和燒盡魂魄無法轉世超生換的玉石俱焚。除了我以外,活下來的,只有三人。後來天道宮的增援到了,他們尋了幾天幾夜,沒有發現其餘的生跡,於是篤定,你也死於那場燒血之術。」
「擁有燒血秘術一族的人覆滅後,天道宮不能承擔導致燒血術斷絕的罪名,於是想要封住所有倖存者的口舌,但沒有人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逃了出來,剩一口氣,在那座山上,被繡娘撿了回去。」
何向生的語氣很平靜,但卻仍然能感受到十多年前,那段令人絕望的畫面。
紀飛臣沒有說話,只是抬手,輕輕搭在了沈挽情的肩膀上,無聲地擋在她身前:「放心,哥哥在。」
沈挽情的確一直疑惑,自己這具身體到底擁有怎麼樣的身世。但突然知道了這一切,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只是個穿越到這具軀體上的人,按道理說,前塵往事,都應該和自己無關。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總是能夠看見當年畫面的緣故,她並沒有能夠像自己想像中那樣置身事外,胸口一陣陣發悶。
在安靜許久後,她突然問了個連自己都摸不著頭腦的問題:「我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我從沒聽人提起過她的名字,」何向生頓了頓,「但她的族人,喊她阿昭。」
昭。
那應該是光亮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沈挽情覺得很難過。
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難過。
謝無衍轉頭看著她,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神中,全是讓人讀不懂的情緒。他伸出手似乎想碰她,但在半途中,卻又收了回來。
風謠情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沈挽情,似乎是怕她難受,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然後轉頭看向何向生:「所以,何方士,您是要告訴天道宮這個消息嗎?」
「不,」何向生說,「我早已不是天道宮的弟子,告訴沈姑娘這些,只不過是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何向生的表情在剎那間變得卑微了起來,他用懇求的語氣,聲音沙啞:「我知道燒血之術能同魂魄進行感應,聽到和看到旁人沒辦法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繡娘她,有沒有什麼話留給我?」
「話?」
沈挽情掀起眼帘,似乎是在回憶。
在觸及到繡娘魂魄的時候,畫面像走馬燈一樣湧入大腦,亂糟糟地堆成一團,讓人很難準確地捕捉到什麼內容。
但有一個聲音卻逐漸清晰,一點點剝離開那些模糊的畫面和嘈雜的聲響。
「我有話要告訴他。」
繡娘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山澗中的溪流,十分有穿透力。
「他應該離開這裡,去更遠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要再活在痛苦的回憶里,為了救我而活著。」
最後一個字說完的時候,何向生已經泣不成聲。
他哭了許久,頭髮貼在臉上,整個人渾身上下亂糟糟的,再沒有半點修仙者該有的清朗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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