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關坐在皇后娘娘下首,看著許知蘊仿佛皇后肚子裡的蛔蟲一般。
皇后眼睛還沒抬起來,許知蘊的筆已經遞了過去,一會兒端茶,一會兒磨墨,竟無一處不對,不妥帖。
顯然,她在皇后娘娘身上的用心極深。
好容易到了晌午。
「知蘊,你母親進宮和敏妃敘舊,你也要去看看吧?聽說敏妃宮裡素食一絕。你不必陪我在這裡,去敏妃宮裡和母親一起用餐去吧。」
許知蘊聞言,從善如流的從皇后身側起身,來到皇后娘娘下首,恭恭敬敬一禮。
「叨擾皇后娘娘半日,臣女深有所得,感激皇后娘娘體恤。臣女這便回母親身邊去了,待午餐過後,再來伺候皇后娘娘午休。」
說著,便一禮過後,從善如流的轉身離開。
仿佛沒有一絲雜念。
只是在轉身的瞬間,避開皇后和善的目光,瞥了一眼程玉關。
程玉關對目光敏感,從案上的文書中抬起頭,卻看到一張微笑的臉。
程玉關下意識回以微笑。
…
待許知蘊身影徹底離開,皇后才長舒一口氣,隨即看著程玉關,笑著招手。
「到姨母身邊來。」
程玉關這才有機會到皇后身邊。
這位置在剛才,是許知蘊一直有意無意的霸占著。
「安國公勞苦,在極南的邊陲之地駐守。此番他家眷進京,陛下特意款待,交代本宮要好好招待。許小姐也是個懂事知禮的,惹人喜愛,從不逾矩,又敏而好學,本宮便讓她跟在身邊打雜。」
說著,皇后娘娘小小嘆氣。
「也許是本宮在宮裡養尊處優慣了,許小姐明明隨和謙方,卻總讓本宮覺得有些不自在。」
「也不能說不自在,只是有些過於拘謹了。一板一眼都是規矩,這樣的人,本是難得…」
「難得」兩個字,皇后娘娘說的語氣悠長,仿佛帶著不同的意味。
程玉關略有領略的點點頭。
皇后跟程玉關向來是有話直說。面對許知蘊這樣的女子,自然更是如此。
說了兩句許知蘊,皇后便拋開這個話題,轉而問起程玉關并州風物。
待聽到他們回程時,一天之內,經歷了雪、雨、晴三種氣候,皇后聽的更是目光異彩連連。
「這天下間,也就是玉關兒你,能以女子之身,領略世間萬物。」
皇后娘娘感慨中,夾雜著欣慰。
伸手撫摸著程玉關有些風霜微黃的臉,比較起剛才許知蘊一身白到發光的皮膚,皇后娘娘心中又有些心疼。
「很辛苦吧?」
程玉關搖頭。
「趕路,騎馬,都固然辛苦。但是跟沿路的風景比起來,那些辛苦都算不得什麼。」
見外甥女如此,皇后便也不再糾結程玉關外貌那麼上的一點不足,轉而欣慰笑將起來。
「勉兒在前朝奏對,又跟他父親關起門說了半日的悄悄話,這會兒晌午,也該讓勉兒歇口氣了。正好玉關也來了,來人,去請四皇子過鳳儀宮用餐。」
有宮人聞聲而去。
沒一會兒,卻見有人大步而來。
卻不是李勉,而是陛下儀仗。身後不僅有四皇子跟隨,還有五皇子,以及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當然,還有許知蘊。
程玉關和皇后對視一眼,心中莫名。
剛才許知蘊還在,這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就到了陛下身邊。
「皇后這裡自然是管飯的,你們兄妹兩個今兒就在皇后這裡,嘗一嘗皇后宮裡的家常便飯。」
陛下開口,聲音舒朗大氣,顯然心情很好。
許知蘊連忙解釋。
「並不是皇后娘娘這裡不留,是臣女趕去母親身邊,因此才錯過。」
說著,許知蘊朝皇后娘娘歉然一笑,仿佛是覺得因為自己,讓陛下誤會。
皇后不看許知蘊的眉眼官司,只語氣如常的招呼宮人上菜,自己則起身,親自迎接陛下。
程玉關緊隨其後,下了鳳塌,來到李勉身邊。
陛下伸手,自然的托住皇后,兩人上座。
雖然陛下一行來的匆忙,鳳儀宮中卻紋絲不亂。
有條不紊的擺上桌案,供眾人落座。
許知蘊上前一步,邀請程玉關同座。
「程小姐,咱們一起坐好嗎?我第一次在皇后宮裡用餐,想要姐姐在身邊參照,這樣才心裡踏實。」
許知蘊不知何時,來到程玉關身邊,小聲求助。
看著許知蘊盈盈水眸中的懇求,程玉關坦然一笑。
「皇后娘娘這裡沒什麼嚴苛規矩,許小姐第一世家女的名頭,哪裡會吃頓宮宴也要緊張,自在些就好。」
程玉關主人似的說完,便抬腳走到李勉跟前,跟他同席落座。
殿上眾人看在眼裡,許知蘊,五皇子,還有那個眼生的男子都盯著程落座,皇后卻笑著點了點頭。
陛下更是朗聲一笑。
「好,就該如此。你們秋天就要成婚,也該熟稔些才好,別總是太過客套。看來這一趟出去,你們都有所得。剛才勉兒跟朕說了,玉關對并州剿匪,助力頗大。你們二人能這般夫唱婦隨,相得益彰,很好!」
此時,眾人早已經在自己的位置落座,聞言,幾人面色各異,卻都笑著附和陛下點頭。
「玉關姐姐真是有本事,不像我,從小連家門也不得出,只到了京城,才得了母親允准出門。」
許知蘊羨慕的看著程玉關說到。
「哦?沒想到許石岐這個粗漢子,養女兒竟這般精細,竟是連門都不讓出了。想當年,他可不是個循規蹈矩的。」
皇帝心情很好,所以隨口接話到。
許知蘊聞言,羞澀一笑,陌生年輕人此時卻開口。
「陛下有所不知,益州南,未開化之地。本地風俗,看到合心意的女子,便會搶走成親。父親上任之後雖然整頓有所成就,但是這邊民的野蠻,卻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說到邊民,顯然話題沉重起來,年輕男子卻話鋒一轉。
「小妹自小生的花容月貌,還是在家中的好,出去了,怕不是要引得那些邊民爭的打起來?」
這話一出,陛下重新開懷,大笑出聲,指著年輕男子。
「虧你還叫知禮,簡直跟你父親當年一樣的厚臉皮。」
「不過你妹妹知蘊,卻還算稱得上貌美,你也不算太過誇張。」
許知蘊被哥哥和陛下說的臉紅,低著頭不再說話。
…
筵席上桌。
李勉自然而然的給程玉關夾菜,又引得許知蘊驚訝開口。
「四皇子看著面貌不好親近,沒想到竟是個溫柔細心的人,還給程姐姐夾菜呢!果然是陛下教導出來的,跟陛下所為,一脈相承。」
陛下聞言,又是哈哈一笑,將給皇后夾的菜放在皇后碗中,看向李勉,欣慰點頭。
「總是是開竅了,不錯。克兒,你也要早些學起來。不然,怕是要比你四哥還要孤寡許久。」
李勉聞言,神色如常的將菜放在程玉關碗中,眼鋒不動。
倒是五皇子李克,拘謹一笑,被陛下調侃之後,下意識看了一眼許知蘊。
這一眼被帝後二人看在眼裡,兩人相視,默契流轉。
許知禮含笑冷眼旁觀。
李勉和程玉關沒有過多關注。
許知蘊卻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自然也看不出態度回應。
人多的時候,一頓飯就吃的久,吃的累,吃的沒滋味兒。
好在程玉關已經習慣,獨善其身。
跟李勉一起,好好的用餐。
最後桌子撤去。竟然只他們這一桌菜去了大半,別的桌,根本沒動幾筷子。
顯然,這場小型的筵席,眾人心思各異,無心飯食。
…
筵席過後,許知禮將許知蘊帶走,陛下將四皇子五皇子帶到前朝,程玉關揮手,叫來梅玲。
「去把剛才的素錦盤重新端上一盤,再來一碗八寶粥。午餐重要,娘娘有心事,也要吃飽了再想。」
梅玲含笑答應著去了。
皇后看著程玉關,卻是欣慰一笑。
「真好。那年你初到姨母跟前的時候,只會拿眼睛看,多的事情一件都不會管,不會做。這會兒,竟知道主動安排姨母了。」
皇后娘娘開程玉關玩笑,程玉關卻不在意。
梅玲很快將粥菜端上來,程玉關舀起一碗八寶粥,遞到皇后娘娘面前。
「您先墊墊再說話。」
皇后見狀,只得在程無關的目光下,好好的用了一頓。
…
「許家坐擁益州南,俯瞰整個益州。如今看來,怕是有些想法。若是前些日子的,從他們話里話外,不難看出對五皇子李克的滿意。現在卻又突然緘默,對老四曖昧不清。勉兒我自然是放心的。就怕他們兄弟二人因此不合,甚至在外人的摻合下,推潑助瀾。到時候京城,又是一場風波。」
皇后娘娘悵然說到。
跟別人,自然沒影的事兒不好亂說。
但是皇后執掌後宮多年,自然知道,一切的風波,都是從蓄意而起的小事逐漸擴大。
因此心下惴惴。
程玉關只能安慰,「事在人為。」
許家來勢洶洶,也許面上和善,但是所作所為,那種意有所指又曖昧不清的模樣,任誰都看的出來,為今之計,只能見招拆招了。
告別皇后娘娘,程玉關沒有乘坐馬車,而是步行往家裡走。
并州開闊,望山跑馬死。去哪裡都要騎馬。
京城卻不同。
四四方方的整齊街道,無非是多走兩步的事兒。
悠閒的走在御街之上,御街空蕩蕩,只有些小攤販,在御街兩側的廊下叫賣。
「小姐,咱們逛逛吧。」
流雲跟程玉關去了并州一趟,對眼下京城煙火十分眼饞。
程玉關隨她,一起在御街之上慢慢閒逛。
「姐姐可讓我好等!」
突然,一陣有些嬌嬌的聲音響起,程玉關和流雲扭頭。
竟然是許知蘊的馬車,等在街頭。
許知蘊掀開馬車車窗,笑吟吟的看著程玉關。
「御街不到一里地,妹妹卻等了半個時辰!」
流雲聞言,小聲道。
「誰讓你等了。」
雖然小聲,但是眾人都聽在耳中。
程玉關恍若未聞,這也是她的意思。
許知蘊聽了,面色不變,只看著程玉關。
「妹妹想請姐姐同程,不知姐姐是否賞妹妹這個面子。」
程玉關點頭。
「我不愛坐車,許小姐要說話,不妨下來一起走走吧。」
許知蘊臉上僵硬片刻,還沒說話,她身後的丫頭卻如流雲一般,面露不滿。
「我們家小姐嬌生慣養,在家中連繡樓都不常下,哪裡能走那麼遠?」
許知蘊艱難阻攔,看著程玉關。
程玉關卻不說話,只看著許知蘊。
許知蘊無法。
她知道自己一貫的做法,程玉關根本不吃這一套,便緩慢下得馬車,和程玉關並排。
「皇后娘娘真是天下女子楷模。姐姐去并州這幾個月,妹妹代替姐姐陪在皇后娘娘身邊從來沒有見過皇后娘娘紅臉。不管後宮有什麼突發狀況,皇后娘娘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小妹從皇后娘娘跟前學到了不少東西。」
程玉關聞言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
倒是後邊的流雲暗暗撇撇嘴。
「妹妹這裡,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姐姐答應。」
突然,許知蘊停下腳步說到。
程玉關也跟著停下,等著許知蘊的話。
「妹妹在京城時間有限,姐姐能不能近來不要到鳳儀宮,給妹妹一個跟在娘娘身邊學習的機會。姐姐反正是娘娘未來兒媳。以後,有的是學習請教的機會。」
「憑什麼??」
流雲率先聽不下去,質問到。
「主子說話,咱們先聽著便是。」
許知蘊的丫鬟攔下流雲。
許知蘊也目光灼灼的盯著程玉關。
程玉關聞言,笑了笑。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許知蘊小姐就不該說出口。不然話一出口,也是給自己沒臉。」
許知蘊瞪大眼睛。
她知道程玉關說話直接,沒想到程玉關說話,這麼直接。
「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時間寶貴,我不日就要回到益州…」
程玉關笑。
「你若回益州,在京城學的東西用到益州,難免水土不服。你若不回益州,久留京城,大家都在京城。天長日久的,有哪裡用的著這般著急?竟是想著獨占皇后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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