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有此道
第十三章活埋(十一)
&他咬牙,將將要狠狠教訓她一頓,卻覺無話,到頭來只是,「你這呆頭,要真出來做官,半輩子也升不了一級。」
&才不做官呢……」她根本不屑,「要遇上你這樣的上司,我不得急得上吊啊。」
&上吊倒好了,老爺我可就清淨多了。」他站在老舊髒污的木門前面,背著手使喚月濃,「開門——」
她撇撇嘴,上前一步伸手推門。
吱呀一聲——是耄耋老人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呼喚,滲透著陰陽兩界交匯時的森冷怨憤,細如針,一根根刺在後頸,疼,卻又無聲。
莊內如今陳屍七具,全然自礦洞中來。無論孫淮家裡鬧得多麼厲害,什麼落土為安,他一個字都不聽,沒能找出兇手,他便要讓這七具屍永不落葬——
&可能的,屍體總是要腐的,放在義莊裡比埋進底下爛得更快。」不用想,潑冷水的人一定是余月濃。來到義莊就像回了老家,東逛逛西逛逛,哪裡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聲——」
她點頭,用力地>
顧雲山胸口疼得厲害,忍著一股熱氣轉過背往第一具屍體走去。這一回他親自動手,掀開白布。
第一位,皮膚青白身體僵硬的是縣令孫淮。
他命中只剩一個貪字,於權之貪腐,於財之貪婪,於命之貪得無厭。手中不知多少不平不公案卷,不明不白冤魂,卻偏偏活得錦衣玉食安穩在上。
有人不平,是何來的仇?幾時結下的怨?逼得人化作惡鬼前來追魂索命。
第二具乃主簿馮源兆,他與孫淮外觀一致,可見死亡時間相差不遠。七人之中他最為年長,又是連台縣人,比孫淮更早在衙門裡當差,其中若有髒事醜事自然瞞不過他。長著為尊,他又是孫淮心腹,如是他提議殺梁岳而食之,必有孫淮之意,誰人同意,誰人反對?六人身上無一見打鬥傷痕,如此情景難道是梁岳引頸待戮。
不,不可能,為何死的是我?你這老頭生日無多,不如殺之果腹。
他忽然間疾走向內,一把掀開最後一張白布,露出拼拼湊湊半片殘屍——幾塊顱骨、一個長滿黑髮的後腦勺、一條腿、一隻臂膀。四肢切口上收縮得厲害,像兩隻扎進的布口袋,露出腐爛的肉、白森森的骨。
他問月濃,「這是什麼?」
&岳啊。」
&錯,梁岳已死,活見人,死見屍。」
她應聲道:「是呀,都死在同僚肚子裡了,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有一人不見蹤跡。」
&豐舟?」
顧雲山站在一盞油燈下,給她一張側臉,半明半昧。「不錯,人人都道李豐舟已死,卻無人見起屍首,誰能輕易斷言?」
&是……」月濃迷糊起來,「那毒……酒仙墳頭也長草,雖不是什麼厲害玩意,但弄到手也需門路。而李豐舟世世代代都在連台縣當差做工,應是個老實本分人物,再說了,眼下看來他殺孫淮等人並無動機,難不成真為一條狗發瘋?」
顧雲山未能答話,雙手撐在陳屍的木板上,低頭對著一具破破爛爛的屍,他心中懊喪,腦中千頭萬緒卻無處著手。忙活了三五天,竟然連疑兇都不見。
給梁岳蓋上裹屍布,他走回月濃身邊,這會子也不計較塵土髒污,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撐著下頜,望著眼前整整齊齊七具屍體發呆。
月濃不自覺生出惻隱之心,發覺他無助時比得意處更可愛。竟也提起衣擺坐到他身邊來,兩人保持著同樣姿態,身前是死後人,背後是蒼茫夜,向老天向大地求最終謎底。
&不……」月濃想著她的主意,「要不就把衙門裡剩下那三個抓起來打一頓,看他們說不說。」
顧雲山嘆一口氣,歪著腦袋望向她,「玩笑話你也當真。傻姑娘,貪贓枉法是要殺頭的大罪,越少人知道越好,這幾個老油渣子都厲害得很,如無必要,決不讓第八個人摻和進來。」
&這個梁岳倒也厲害,年紀輕輕的,就能有本事犯國法。」
&害又如何,到底還是死了,死無全屍。」他垂下腦袋,一張臉埋在暗影中,混沌不清,「麻煩啊,真是個大麻煩……早知道不來了,在京城裡吃吃喝喝多好,非得跑到這窮鄉僻壤里來受罪。」
他已經愁得不耐煩,但好在還有月濃這個執著的小傻瓜繼續再猜,「兇手必定是衙門裡當過差的,這範圍本就小的很,再說了,已經死了仵作、這七個,難道就這樣收手了?」
&知道?」
&說過,有買才有賣。一買一賣,總得從生做到熟。妓*女嫖*客又不是一竿子買賣,必是有來有往,熟客才放心。蕭逸這裡查不到,何不從買家入手?」
&話不錯。」他突然間直挺挺坐起來,把月濃都嚇得後仰,「嫖了孫淮的是誰?」
&台縣總不能整個縣裡都是窮苦人家,矮子裡拔高個,誰人最富?」
&恕,與孫淮分贓的周大員外。」
他忽而眯起眼,身子前傾,隔著咫尺距離仔仔細細將她打量。
她越是躲,他越是靠近,上揚的眼角勾著彎月的魂,亦藏著春夜的蘊,總叫人無處抵抗,無處逢生。
他聲線低啞,如雨後情愫廊下瘋長,「小月濃,你也有聰明的時候……」
&人……」
&如何?」他篤定,她即將被溺死在他的溫柔下。
她的視線落在他頭頂,略帶羞赧地說:「你髮髻歪了——」玉冠束不住長發,三千煩惱絲一瞬間傾斜而下,遮住他半張臉,有月光為證,他似天上仙,月夜之中行走紅塵。
月濃撩開他長發,定定道:「大人,你這個樣子,好像鬼。」
他怒極攻心,要血濺當場。忽然間眼前閃過一道黑影,插*進他二人之間,那人鼻樑上的小雀斑離他只剩半寸距離,「是真的很像鬼啊。」
&吧,連阿辰都同意。」
顧雲山捂著胸口,腰疼的厲害。
&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跟七爺到底要幹什麼不正經的事兒啊,能不能帶上我,咱們一起玩兒。」
顧雲山揉著太陽穴止頭痛,他們倆倒先聊上了。他直起腰,將散落的長髮撩到一側,橫一眼顧辰,「成天就知道瞎玩,你現在趕緊滾去城南周恕家盯著。」
顧辰道:「盯個臭老頭很無無聊的。」
顧雲山早已經不耐煩,「少廢話,快滾。」
少年一個翻身,一眨眼又跑個沒影。留下月濃懵懵懂懂地望著長髮披肩的顧雲山,痴痴道:「顧大人,你就算是鬼,也是個頂好看的鬼啊——」
他擰著眉毛嫌惡地拍開她撩起他長發的手,氣惱道:「成日裡沒好話,眼下發什麼痴?回家!」
&她悻悻然跟著他往回走,回程的路,月亮嬌嬌羞羞半遮半掩,小道上朦朦朧朧鋪滿清輝。有一個溫柔嫵媚長髮及腰的顧雲山,還有一個傻呆呆不夠靈光的余月濃,額外多出一位英武少年飛馳兩步追上前來說:「我害怕,我還是跟著月濃姐姐走出這條道再去周家。」
顧雲山拿他沒轍,月濃歡歡喜喜說:「好呀好呀,給我做個伴也好。顧大人都不理人的。」
顧辰道:「七爺不是不理人,是不理你而已嘛。」
顧雲山撫掌而笑,「說得好。」
月濃氣悶,「幹嘛說實話,再這樣我可不跟你玩兒了。」
顧辰道:「不成不成,要不月濃姐姐你毒我吧,我保證不還手。」
她語塞,「呃……阿辰真是個……好孩子……」
走到岔口時顧辰小小聲同月濃說:「月濃姐姐,你說,七爺是不是挺好看的?」
她沒吭聲,與顧辰分別後,咬著下唇,跟在顧雲山身後,忽而喃喃自語,「是挺好看的。」
顧雲山一隻腳已經邁進院內,此時回過身來背靠明月,姣姣如驚鴻照影,夢中初遇,「你說什麼?」
&沒什麼……好睏,我要去睡覺了。大人,明兒能不能晚些時候再起?」
&說呢?」
&來是不能了。」她謹慎地繞過他,避瘟神似的一溜小跑不見蹤影。
&病——」他不明所以,自然抱怨。假使他知道真相,恐怕要樂上半個月,再擺到傅啟年面前抖一抖威風,快看,這世上就沒有他顧雲山迷不倒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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