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面又安靜下來了,一票大宋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發一言。£∝陳德興這個武夫固然粗鄙,但是門道好像是很有一點的。在揚州戰場上打造了發石機和天雷,結果了北虜元帥也柳干和好幾千真韃子的性命。到了這臨安城,當著一堆不能上陣殺敵的士子,居然又想出了嘴炮抗虜的辦法。
上不了戰陣,躲在後面放放嘴炮總行吧?要是連這事兒都幹不成,那可真是百無一用了。只是……陳德興說的那些是不是有些過頭了?韃子真有恁般的兇殘,會屠盡江南幾千萬百姓?還有那個和韃子作戰戰死上天堂列仙班的,算不算鬼神之說啊?
士子們不大明白,於是都看著狀元公文天祥。陳德興也看著文天祥,臉上都是真誠的笑容——狀元公啊!在他一個後世穿越魂看來,狀元公就是文章好一點,又能讓皇帝老子看順眼而已。不過在這個時代的南宋人看來,狀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那是有神聖光環的,是讀書人中的讀書人,高貴的無與倫比。同樣的話,由他這個武夫來說,臨安的百姓能信一成就不錯了。可要是由文天祥這個狀元來說,臨安百姓起碼能相信個三四成,要是能多說上幾遍,沒準就能說成真理了!
是的,身為一個gcd員,陳德興的前世自然知道宣傳工作的重要性,也知道宣傳的精髓是什麼。成功的宣傳,是可以將億萬人凝聚起來變成一股不可戰勝的力量的!
而要抵抗蒙古,挽救華夏,乃至北定中原,封燕然山,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靠霹靂水軍萬餘軍卒也是不夠的,甚至加上益都李家的七八萬精銳,多半還是不行——雖然陳德興對李璮抱有極大的期許,但是卻從來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的打算。畢竟益都李璮那裡頂多只有兩三百萬人口,而南宋至少有七八千萬人,甚至可能已經超過了一億。如果能將這一億人凝聚在民族主義的旗幟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阻擋他們的,就是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也不行!
而宣傳戰的真諦,在陳德興看來就是兩個「化」,對敵人要「妖魔化」,對自己要「神化」。蒙古是敵人,那就要毫不留情的抹黑抹黑再抹黑,要把什麼成吉思汗、什麼窩闊台、什麼蒙哥、什麼忽必烈統統描繪成無惡不作的妖魔!
同時,要將同蒙古人作戰的宋軍將士神聖化,戰死的宋軍都可以升上天庭,位列仙班。要樹立起一個又一個光輝的烈士形象,讓他們永遠以英雄的面目活在人們的心中,要讓他們的英雄事跡成為後來者效仿的榜樣——譬如大宋砲軍英雄曾阿寶懷抱震天雷沖入蒙古軍陣和兇殘的蒙古惡魔同歸於盡,當然還有他死後靈魂升上天庭,位列仙班的故事……
「陳拱衛,這鬼神之論可不合聖人的道理……」文狀元捋著長髯,有些遲疑地道。戰死成仙的論調……聽著總歸有些不妥,呃,是非常不妥!只是狀元公一時又想不起不妥在哪裡。
「聖人,對,還有聖人!」陳德興卻拍了拍額頭道,「險些忘了聖人,這個……北虜是妖魔禽獸,竊居中原之後,以外夷之教,如喇嘛教、天方教、薩滿教為尊,詆毀我聖人之道,凡所據郡縣,皆先毀文廟,無視孔孟二聖之凜凜,亦皆污其宮室,殘其身首。又焚先賢之書,凡孔子、孟子之學,歷代史書,春秋百家之經,無所不焚。使士不能誦孔子之經,而別有所謂長生天之說,密宗之經,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盪盡。此乃開闢天地以來之儒教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凡讀書識字者,又豈可袖手安坐,不思挺身而出也?」
呃,這個當然是抹黑了!這個蒙古人又不是太平天國,忽必烈還讓山東的孔夫子後人給自己上了個儒教大宗師的頭銜呢!不過宣傳戰的真諦就是要抹黑抹黑再抹黑——那個大奸臣賈似道和蒙古人打了一輩子,打到最後不也打成了史書上的投降派了?
「陳拱衛,你說的這個,好像沒有這事兒吧?我聽說北虜也是尊孔的,這北歸之人,周某還是認得幾個的……」從長江邊上的太平當塗來的舉子周震炎似乎聽說過一些北虜的事情,當下就順口替北虜辯護了一句。
「周兄,這是北虜奸細傳的謠言!」陳德興當下面孔一板,沉聲道,「凡是替北虜張目者,皆是漢奸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這個大帽子就扣上來了!陳德興可是見識過後世網絡上面大帽子亂飛的場面,自然知道這帽子,其實也是宣傳戰的一部分,目的是不讓反對派說話。
「陳拱衛,你這是何意?」這回周震炎的臉色也沉下來了,「難道我也是漢奸國賊麼?」
「周兄,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眼下是打仗!是干係天下興亡的生死大戰,沒有是非對錯,只有勝負生死。」陳德興自有他的一套道理,他振振有詞道,「若要大宋億萬百姓人人挺身而出,保衛社稷。北虜就必須是無惡不作的妖魔!凡是替妖魔張目者,皆是國賊!」
「這不是要封殺言路麼?」周震炎的語氣有些陰沉了。言路其實不是言論自由,而是話語權,是宋朝士子特別是在野士子們最在乎的一項權利。如果不能高中,成不了享受特權的官戶,就只能依靠士林清議來替自家爭些利益了。而陳德興現在提出的壟斷輿論的建議,在周震炎聽來還是有些刺耳。
「名光!」狀元公文天祥這個時候皺了下眉,喚著周震炎的字號,「今日所議之事是如何以文章斗北虜,北虜殘暴世所罕見,吾等又是大宋之臣,為了抗北虜保官家,就應該無所不用其極,這可不是通言路說真話的時候。」
文天祥已經是官了,自然對士子的話語權不那麼看重了。在他心裏面,保扶大宋江山才是第一位的。至於用什麼手段……總歸沒有大宋江山的安危存亡重要。
而那位寧願跳海也不去南洋的陸秀夫還屋子裡面的士子,此刻則是臉色變幻不定,陳德興的辦法不錯,但是這份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在一個武人身上終是不妥!
就在屋子裡的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就聽見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丁相公來,丁相公來了!」
這次春闈大比的主考官,右丞相兼樞密使丁大全到了。在場士子們頓時就將陳德興這個武夫丟在了腦後,亂紛紛的迎了出去。諾大一個廳堂中只剩下了陳德興、文天祥、趙琳兒和楊正四人。
「陳拱衛不去見一見丁相公?」文天祥看著陳德興問。
「我又不考進士,為什麼要見丁相公?」陳德興搖搖頭,笑著對文天祥道,「文山兄想來也打算去見丁相公了,不如就此別過,若是文山兄對小弟的提議感興趣,今晚可到安寧坊,在下的家中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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