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正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而且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梅雪忽然就想起了李瑾之,想去看看他怎麼樣了。
可夜已深,知竹苑又沒派人來請她,她並不方便過去。
九兒撐開一把傘,主僕二人一路並行往客院走去。
雨簌簌落落,竹影搖晃,春日夜便愈發顯得靜寂。
李瑾之坐在窗前看書,間或提筆在書本上做一兩處批註,他依然消瘦,但臉色卻是好了不少。
彭亮掀了帘子進屋,走到桌前低聲說:
「主子,梅姑娘說您不能熬夜,要不您早點休息吧?」
李瑾之合上手裡的書,扭臉看了一陣窗外,才又看向彭亮說:
「給我拿一件厚的披風過來。」
說著話,李瑾之已經起身往外走。
彭亮忙找了件藏青的細棉披風去追李瑾之,低聲勸他說:
「主子,雨夜寒涼,您有什麼事吩咐屬下去做就行。」
李瑾之笑了下,接過彭亮手裡的披風穿上,撐好傘之後才溫聲對他說:
「我出去隨便走一走,你不用跟著我。」
是為什麼有些心煩意亂呢?
雨中的李瑾之邊走邊無聲地笑了笑,大約是習慣了每天見她三四次,而今天卻是一整天都沒見面了吧。
內宅的客院離知竹苑並不近,李瑾之走到附近的時候已經頗有些累了。
可心卻是歡喜的!
這種期待所帶來的愉悅,已是多年都沒有過的感覺了。
落地的宮燈在雨夜裡散發著昏黃的光暈,看到不遠處出現的熟悉身影,李瑾之彎了彎嘴角,退後幾步站到了花樹下。
繁花稠密,在竹傘邊緣搖搖晃晃。
就只是安靜地站著,隔著薄薄的雨霧,看著她漸漸走近又徐徐遠去。
微燥的心就這樣緩緩地安定了下來。
梅雪和九兒進了客院,守門的婆子緊跟在後面關上了大門。
還是有些冷的,李瑾之輕咳了一下,正準備離開,背後忽然傳來怪異的幾聲輕笑。
李瑾之回頭,就看到了正冷笑著的李瑾桓。
他沒有撐傘,且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錦袍。
衣服和頭髮都濕透了,臉上流淌著雨水,眼神怪異而又瘋狂。
「二弟,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李瑾之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臉上還帶著慣有的笑容。
可李瑾桓就是覺得不一樣了,這樣看著他的大哥,比以往更令他害怕。
可他今晚不想再輸了,因為他終於抓住了李瑾之的把柄:
「我的好大哥,我可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喜歡一個低賤的醫女。
怪不得你當初在我的婚事上作梗,看來你是天生就喜歡這些低賤的東西。
哈哈哈哈,你說,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父王,他會怎麼想呢?」
李瑾之微微眯了眯眼,輕輕笑了一聲說:
「二弟,我跟你解釋過,你和黃家姑娘定親,並不是我的主意,你怎麼就是不信呢?」
說著話,李瑾之往前逼近了兩步,盯著李瑾桓的眼睛說:
「父王這麼做,是為了你好,為了讓你能夠一生安穩富貴,而不是在生死場上掙命。
你不相信我,難道連父親也不相信嗎?」
李瑾桓笑了起來,面目猙獰如惡鬼一般,可不等他再說話,悄然出現在他身後的高遠就舉起了拳頭。
看著李瑾桓暈倒在地上,李瑾之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對高遠說:
「你把二弟送回去,天亮之前教會他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高遠點頭應下,看著李瑾之轉身離開,他便將李瑾桓提溜起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彭亮焦急地等在知竹苑門口,接了李瑾之回房就忙給他倒了杯熱茶驅寒。
李瑾之端著熱茶在床沿上坐了,由著彭亮給他換了雙乾爽的青布鞋後說:
「明天你去告訴馮管事一聲,二公子院子裡伺候的人過於懈怠,夜裡竟然任由主子一個人出去淋雨。
也不必重罰,只把近身伺候的那幾個都換了就成。」
彭亮眼神一緊,心裡已經猜到了個大概,急忙躬身應了下來。
沈清揚是在第二天上午開始發起高熱的,陳醫令知道這是必然現象,但還是派了軍士去告知梅雪。
梅雪剛準備好李瑾之的午飯,就讓九兒將食盒送去知竹苑,她則一路去了沈清揚住的院子。
沈清揚燒得渾身滾燙,陳醫令守在一旁,對梅雪說:
「梅姑娘,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去辦,就勞煩您替我一會兒。」
梅雪點頭應下,陳醫令便疾步離開了,連一直守著沈清揚的那個軍士也跟著出去了。
梅雪有些詫異,但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
桌上放著陳醫令開過的方子,梅雪拿起來看了看,也並無什麼不妥之處。
過了片刻,昏睡中的沈清揚忽然張開雙手在空中亂抓,嘴裡迷迷糊糊地反覆說著兩句話:
「娘娘,我想你了你不要走梅雪,梅雪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梅雪」
梅雪瞬間怔住,終於明白陳醫令和那個軍士為什麼要一起離開了。
沈清揚面色通紅,嘴唇卻是慘白的,還起了一層的燎泡。
梅雪看著他,忽然心生悲涼。
她知道憑沈清揚的身體條件和意志力,這一關他肯定熬得過去。
可她並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殘忍的過去,也決不想參與他的未來。
不僅僅是沈清揚,而是任何人。
她的人生是早就註定了的不易,為什麼還要再徒增煩惱?
梅雪起身往後退了幾步,默默地、安靜地看著沈清揚掙扎了一陣後漸漸睡去。
閉了閉眼,壓下心底的酸楚,梅雪給沈清揚蓋好錦被,又用濕的布巾給他沾了沾嘴唇,然後神色如常地轉身走了出去。
陳醫令「正巧」從廂房裡出來,和梅雪走了個照面,朝著她點頭示意。
梅雪給陳醫令行禮:
「多謝前輩的好意。」
讓她知道沈清揚的心意,才能讓她在以後的行事中有選擇的主動權。
梅雪選擇相信眼前這位前輩的善意。
陳醫令呵呵一笑,拱手說:
「梅姑娘不必客氣,這院裡除了我,其餘人都是沈大人的屬下,您儘管放心便是。」
梅雪點頭,正要離開,陳醫令忽然又叫住她說:
「梅姑娘,我照看了大公子十幾年,原以為自己會死不瞑目,可沒想到你出現了。
所以,我很感謝你。」
梅雪看著已經半白了頭髮的陳醫令,心底的酸楚再次涌了起來。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互相行禮,默默作別。
九兒來外院接梅雪,兩個人在二門處遇見,一起回了客院。
侍奉的婆子擺好了午飯,九兒已經習慣了和梅雪一起用飯,也不客氣,給梅雪擺好碗筷後她自己也在對面坐了下來。
梅雪邊吃飯,邊慢悠悠地問九兒:
「你爹娘都是王府的老人,從京城跟過來的,那你可曾聽他們說起過有關沈大人的事情?」
九兒楞了一下,馬上說:
「當然聽說過啊,這王府里的人,誰不知道沈大人家的那些事情?也就姑娘你剛來,別人不敢在你面前嘴碎罷了。」
梅雪就笑了,對九兒說:
「那好,我今天就特別允許你在我面前嘴碎一次。」
九兒也笑,笑完又撅起嘴說:
「雖然沈大人惡名在外,可說起來,他也算是個可憐人。」
梅雪慢慢地吃著飯,聽著九兒說那些有關沈家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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