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偌大的府邸,大門緊閉,無一絲光亮,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
一個老僕開了門,引著梅雪和李瑾之往後院走。
一路上,只有那老僕手裡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在夜風中顯得格外孤寂。
湖中央的水榭里,有些微的光亮,那老僕也不說話,把燈籠遞給李瑾之,便又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沿著木橋走進水榭,便看到沈清揚一個人坐在窗邊喝酒,桌上除了酒罈子和一個酒杯,就只擺著兩盤原封未動的果子。
一身黑衣,領口散開,沈清揚歪靠在窗欞上,只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就又低頭喝酒,並未有和梅雪、李瑾之說話的意思。
兩個人並肩坐下,李瑾之將桌上的酒罈挪開,又把果盤子往沈清揚面前推了推。
沈清揚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端起杯子繼續喝酒。
梅雪在心裡嘆了口氣,儘量仔細地把李銘澤的情況說了一遍。
沈清揚手裡的空酒杯停在半空,良久,他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著李瑾之說:
「世子,你肯定清楚自己的處境,那就應該知道,牽扯進這件事,對你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李瑾之依然溫和地笑著,看著沈清揚平靜地說:
「我是銘澤的皇叔,我希望他能儘量好地活下去。」
沈清揚就笑起來,心裡的悲傷卻越積越濃。
和這樣一個人去爭,他越來越感覺到無能為力。
可還是不甘心,所以心才會痛,痛得他徹夜難眠。
只有喝醉,他才能睡著。
夢中是太平鎮上的竹樓,他第一次看見梅雪,看見她站在街角的翠竹叢中,看見她抱起平安轉身離開。
李瑾之站起身,含笑看著梅雪說:
「我去外面等著你。」
梅雪點了點頭,看著李瑾之走到了木橋中央的拐角處站住。
沈清揚挪了下身子,將酒罈子重新拉到面前又倒了一杯酒準備喝。
梅雪也並不制止他,只淡淡地說:
「你脊柱上的傷至少也要養個半年時間,還是少喝一點兒酒的好。」
沈清揚輕哼了一聲,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後才說:
「你們兩個人還真像,都是不知死活。」
梅雪翹了下嘴角,淡淡地說:
「我相信,即使世子不是孩子的皇叔,他遇到這種情況也會伸出援手。
而於我來說,我是一個醫者,無論這孩子是皇孫,還是像平安一樣的可憐孩子,我既然幫助他們來到了這個世上,便希望他們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希望自己因為有愧於任何人而良心不安。」
有淺淺的水光自梅雪的眼底一閃而過,她想起了娘,想起娘剛開始教她醫術時叮囑她的話:
世人皆輕賤醫者,尤其是女醫。可在醫者的心裡,人命不該有貴賤之分。
沉默了一陣,見沈清揚還是不肯表態,梅雪便抿了抿嘴唇起身準備離開。
沈清揚忽然叫住了她,聲音嘶啞,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哽咽說:
「銘澤的事情我會儘快辦好,你有空了就去看看太子妃嫂嫂,她現在,很不好。」
梅雪回頭,看著沈清揚點了點頭。
她假裝看不見沈清揚眼裡的淚光,淡然轉身走了出去。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會和他同行,也明確地拒絕過他,那麼,也就不應該再給他任何希望。
李瑾之一直站在木橋上,等著梅雪走到他身邊,兩個人便一起並肩往前走去。
秋夜裡,連月光都散發著涼意。
一白一青兩個身影,在夜色里漸漸遠去,很般配,很輕,卻又很重地砸在沈清揚的心上。
直到將他砸得淚流滿面。
梅雪第二天就又進了宮,並沒有去看靜安太后,而是先去了東宮。
只在門口等候了片刻,姜嬤嬤就親自迎了出來。
看到姜嬤嬤的第一眼,梅雪就無聲地長嘆了一口氣。
眼前的姜嬤嬤十分憔悴,比上次梅雪見她時還要狼狽許多。
一看見梅雪,姜嬤嬤就紅了眼圈。
沒有直接去太子妃的寢宮,姜嬤嬤將梅雪請到偏殿,和她說起了太子妃的近況。
「娘娘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又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每天都要哭上好幾次,飯也吃不下多少,已經瘦了許多。」
很顯然,還有更令姜嬤嬤擔心的地方:
「娘娘和太子殿下一向很恩愛,可現在,娘娘一見殿下就發怒,昨天,昨天」
姜嬤嬤幾乎泣不成聲:
「娘娘昨天聲嘶力竭地吵鬧,還用茶盞砸傷了殿下的臉,殿下怕皇后娘娘知道會了責怪我們娘娘,嚇得連東宮的門都不敢出。」
梅雪默然,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太子妃明顯是患上了產後抑鬱症,十分危險。
姜嬤嬤卻如同抓住了救星一般地給梅雪跪下了,抓住她的手哀求:
「梅姑娘,求你救救我們娘娘,她還有三個孩子,如果沒了娘,孩子們,孩子們」
白髮蒼蒼的老人,哭得絕望不已。
梅雪紅了眼圈,將姜嬤嬤扶起來說:
「嬤嬤,我只能說會盡全力,可娘娘的病症要緩解,主要還需你和太子殿下來幫助她。」
李瑾瑜很快就來了偏殿,梅雪開始細細地叮囑他們該如何照料太子妃。
李瑾瑜十分有耐心地聽著,還用筆將要點一條條地寫了下來。
其實和姜嬤嬤一樣,梅雪囑咐的內容,李瑾瑜有很多都不理解,但他選擇相信梅雪。
到最後,梅雪艱難地抿了抿嘴唇說:
「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有人晝夜不停地看著太子妃娘娘,防止她自殘或者自殺。
至於兩位小郡主,決不能讓她們和娘娘單獨相處,以防止娘娘傷害她們。」
李瑾瑜驚訝得停住了手裡的筆,姜嬤嬤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只有她知道太子妃看著孩子時的眼神有多複雜。
梅雪走進寢殿時,太子妃正坐在床上發呆,她抱著膝蓋,目光呆滯地看著窗口,對梅雪的出現毫無反應。
梅雪悄然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握了太子妃的手說:
「娘娘,小皇孫被照顧得很好,身體也很好,微臣和太后娘娘時常都能見到他,您只管放心就是。」
太子妃的眼神這才微微動了動,但她看著梅雪,還是一句話也不說,眼神空洞而又茫然。
梅雪伸出雙手,輕輕將太子妃摟在懷裡,撫摸著她的後背輕聲說:
「娘娘,你是病了,可你不要怕,你還有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有姜嬤嬤和三個孩子,還有微臣,我們都會陪著你。
你要相信自己,熬過這一段艱難的時期,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太子妃終於哭出聲來,她藏在梅雪的懷裡,直到哭累了才沉沉地睡著。
李瑾瑜和江嬤嬤始終站在臥房門外,不敢發出絲毫動靜,生怕驚動了她們。
離開東宮時,李瑾瑜一直把梅雪送到宮門口,梅雪再次叮囑他說:
「一定要儘量多地帶著娘娘在外面走動,能讓她大量運動出汗最好,她若要哭,就盡著她哭,發泄出來才最好。」
李瑾瑜連連點頭,再三向梅雪道謝。
在去慈寧宮的路上,梅雪還一直想著該如何給太子妃配藥。
治療抑鬱症的特效藥,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生產出來的,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靜安太后顯然也受了影響,看見梅雪時就先是苦笑。
梅雪看得到她眼底的淚光。
先是護不住李瑾之,現在又對曾孫無能為力,這位世上最尊貴的老人,心裡的苦,大概也不比尋常人少。
梅雪陪著靜安太后去御花園裡轉了轉,靜安太后的心情似是好了許多,對她說:
「哀家的晨陽,再過兩天就能到京城了,這兩年,她的身體也不好,等她到了,你也給她瞧瞧。」
梅雪點頭應下,卻沒想到,晨陽公主的病會在京城和青州同時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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