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在跟誰Facetime呢?我打了好幾個打不進來。」
走在梅費爾新邦德街與布魯克街的交匯處,韓易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發來視頻聊天請求的,是芭芭拉-帕文。
正巧,韓易的右手邊,就是一家維多利亞的秘密專賣店。
「你看。」沒有正面回答芭芭拉的問題,韓易將手機一偏,給匈牙利超模展示專賣店的櫥窗,「我找了好半天,沒看見你。」
「怎麼可能看得見我,這外面掛的都是帶翅膀的天使造型。」留意到韓易身後步履匆忙,不時投來好奇目光的行人,芭芭拉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的浴袍。倒也沒有露出什麼敏感部位,但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審視,還是讓她感覺有點不太自在,「為什麼每次跟伱Facetime,你都在街上閒逛啊?」
「恰恰相反,每次跟你Facetime,你都在房間裡休息。」韓易翻翻眼皮,調侃道,「這讓我對你的工作強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攝影團隊的航班晚點了,我能有什麼辦法呢?」芭芭拉並不著惱,畢竟她與韓易的日常就是互相拆台,「別轉移話題剛才跟誰Facetime,快讓我八卦一下。」
「第三個。」
「第三個噢。」
芭芭拉愣了愣神,但很快便回憶起了只有她倆才懂的秘密代號。
「還是不肯跟我透露真實姓名?」
「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韓易梗起脖子,一副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模樣。雖然跟芭芭拉無話不談,但對於徐憶如、趙宥真,特別是麥迪遜-比爾的身份,他一直是守口如瓶。
旗下簽約藝人追著自己啃這件事,肯定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
「總有一天會被我發現的。」芭芭拉右手比出一把手槍,指著屏幕。
「為什麼非得發現?」
「供理論研究之用。」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芭芭拉其實沒有半點深究的想法。
因為,她很喜歡跟韓易聊天,可每次想起這個男人居然有三個
芭芭拉就想從屏幕里探出頭來,把他一口咬死。
可惡至極的現代唐璜。
「什麼樣的研究?」韓易縮縮脖子,「你看起來像是準備好把我給切片的樣子。」
「Oh you have no idea。」
「What?」
「沒事。」
芭芭拉深吸一口氣,不去看屏幕里的韓易。她對著浴室的鏡子一邊撥弄頭髮,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所以你現在準備去幹什麼?」
「去參加弗里茲藝術展不對,確切地說,我不參加弗里茲藝術展。」
「什麼意思?」芭芭拉皺皺眉頭,視線轉回手機上,有些疑惑。
「我不會去參加展會,因為那裡沒什麼值得我留意的好東西。」韓易聳聳肩,「但我會借這個機會,到倫敦的蘇富比和佳士得總部看看。」
「有拍賣?」
「有,但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韓易沖畫面那頭的芭芭拉綻出一個笑容。
「我要去體驗一種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存在的活動。」
「什麼活動?」
「內購。」
內購,Private Sales,顧名思義,就是賣方在不公開物品信息的情況下,通過拍賣行,與買方之間直接達成購買協議。私人導覽、閉門出售、匿名購買,內購可能是拍賣行能夠提供的所有服務中,最神秘,也最有趣的那一個。
藝術品收藏,是人類累積財富的一種原始而重要的方式。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和中國上古時期。統治者或宗教領袖在寺廟、宮殿、墳墓和其他崇高場所存放具有藝術價值的物品,用以展示擁有者的權勢、地位與榮耀。
而在西方社會,自亞歷山大卒於巴比倫始,至羅馬共和國前146年征服伯羅奔尼撒半島終,這後世稱為希臘化時期的177年,見證了藝術品收藏行業的真正興起。在此期間,地中海東部沿岸的各國,都沉迷於古希臘的藝術。一大批富有的狂熱收藏家,委託冒險者幫他們從希臘帶回各類珍稀的藝術作品——或者很多時候,它們的複製品。與此同時,居住在亞歷山大、羅得島、別迦摩、安條克和羅馬的貴族,也開始大量使用精美的青銅雕像、石雕和陶器等奢侈品來裝飾他們的房屋和花園。
羅馬帝國建立之後,各大城市內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藝術市場,將藝術品收藏行業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全民熱衷、全民討論、全民收藏,這一現象在奧古斯都和哈德良統治期間尤為明顯。
公元476年,羅馬帝國最後一位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都被罷黜之後,藝術品收藏隨著中世紀的到來,陷入了長達八百年的沉寂。直到但丁、彼特拉克與喬托現世,文藝復興的大幕開啟,收藏行業才重新活躍起來。這一時期,現代博物館在義大利北部出現,藝術收藏變得理論化、體系化,委託創作藝術品,或者購買大量古董收藏的行為,也開始與行為人的審美品位、學識淵博程度和社會地位產生直接聯繫。
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曼圖亞的岡薩加家族、烏爾比諾的蒙特菲爾特羅斯家族、費拉拉的埃斯蒂斯家族,當然,還有科莫的盧西尼家族,成為了世人津津樂道的闊綽收藏家。通過考古學家對古蹟的發掘,手工匠人對古董碎片的加工與修復,以及委託藝術家進行希臘化文物複製等三種方式,這些家族不僅成為了古代藝術的繼承者,也成為了新文藝的開拓者。
The Godfathers of the Renaissance。
文藝復興的教父。
世人賦予美第奇家族的這一歷史評價,極大地鼓舞和激勵了後來者的收藏欲望。十六世紀,私人工作室、家族博物館、商業畫廊蔚然成風,專門服務歐洲最富有的一幫權勢人物。十七世紀,整個歐洲,從最西邊的伊比利亞聯盟,到最東邊的莫斯科公國,已經沒有對藝術收藏無動於衷的君主、貴族和巨賈了。
路易十四時期的財政部長讓-巴蒂斯特-科爾伯特、法國最著名的紅衣主教兼緇衣宰相黎塞留和馬扎林、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威廉、西班牙王國的腓力三世與四世、第一代白金漢公爵喬治-維利爾斯、第十四代阿倫德爾伯爵托馬斯-霍華德、英王查理一世,還有瑞典的克里斯蒂娜女王,這些偉大的政治人物,都不吝巨資進行藝術贊助和藏品收集,不光是在當世展現他們的財富與實力,更是為了讓後世通過這些不會褪色的傳世寶物,永遠記住他們的聲名。
當一種高端消費行為普及到這種地步,勢必會引發涓滴效應——與金錢無關的涓滴效應。先是國王和貴族熱衷,然後是銀行家與商人效仿,再是想要躋身上流階層的新晉富豪大舉跟風,到了十八世紀,想要購買藝術品的人,已經多到無法讓賣家一對一服務。
消費者必須聚在一起,爭相競價,以期自己掙來的財富,可以擊敗其他虎視眈眈的對手。人們很快發現,不只是購買藝術品能夠帶來身心的愉悅,競價叫賣本身,也能給勝者提供足量的關注,和隨之而來的話題度、曝光度與榮譽感。
甚至可以說,這是一項剝離了全部偽裝,僅以金錢來決勝負的「紳士運動」。
由此,拍賣行便誕生了。
「蘇富比成立於1744年,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國際藝術品拍賣行。」
坐在蘇富比新邦德街總部二層的一間轉角辦公室里,內購部門的高級總監奧蒂莉-溫莎,正在向韓易做著拍賣行的介紹。這位典雅大方的金髮女郎,擁有一個在英國具有特殊意義的姓氏。韓易不可能去直接詢問對方的家族淵源,但僅從她鼻峰的走向、雙唇的纖薄與眉弓的寡淡程度來判斷,應該跟白金漢宮裡的那一家人,至少是遠房親戚的關係。
藝術收藏,是一個講資歷、講能力,更講出身、講傳承的行業,蘇富比的倫敦辦公室里坐著一兩個溫莎,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
「我們在全球85個國家開展業務,運營著80間辦公室,和數以百計的藝術展示廳,代理出售52類藝術品和豪華房產。去年,我們的拍賣成交總額,達到了驚人的51億美元。」
「我們佳士得是74億美元。」
約莫三小時後,在聖詹姆斯廣場旁國王街8號的佳士得倫敦總部,約書亞-格雷澤從容自若地對奧蒂莉-溫莎隔空回擊。這位紐約大學的藝術史教授,是佳士得內購部門的數名私人銷售主管之一。
佳士得按照藝術品的類別,將它們劃分為以下幾個種類:印象派與現代藝術、戰後及當代藝術、美國藝術、19世紀歐洲藝術、歐洲家具和藝術品、中國陶瓷及藝術品、古代藝術與古董、書籍與手稿、手錶與腕錶、珠寶,以及「Old Masters」,每個種類都會有一個統管全球的銷售主管。
而約書亞-格雷澤,正是主要負責「Old Masters」類別藝術品的銷售主管。
「Old Masters」的字面意思,是老大師。而在藝術史上,「老大師」指任何十九世紀在歐洲揚名的畫家,以及他們的作品。
也就是說,達芬奇、米開朗基羅、貝利尼、卡拉瓦喬,還有倫勃朗,都算是「老大師」的一員。
而這,正巧是韓易最感興趣的類別。
「沒錯,蘇富比成立於1744年,佳士得成立於1766年,他們比我們早出現二十二年。但是,在兩三百年的時光刻度里,僅僅二十載的差距,能產生多重大的影響呢?1744年沒有電,1766年也沒有。1744年沒有Wifi,1766年亦然。」
「That''s a comparison made byno one ever。」
韓易被約書亞-格雷澤誇張的比較逗得一樂。跟蘇富比的奧蒂莉-溫莎一樣,韓易也對這位常駐紐約,弗里茲藝術展期間才來到倫敦出差的美國拍賣行高管的身份,有一個大致的猜測。
溫莎、格雷澤,藝術收藏的私密世界裡,果然都是些熟面孔。
「是的,沒人會這樣做比較。我個人很尊敬塞繆爾-貝克先生,但他將拿破崙帶去聖赫勒拿島的書籍賣給好奇英國貴族的往事,並不能幫您挑選到心儀的藏品而且。」約書亞-格雷澤豎起食指,強調道,「如果非要比底蘊的話,佳士得才是最懂得如何幫超高淨值客戶完成隱秘交易的拍賣行。」
「1779年,我們的創始人詹姆斯-克里斯蒂先生,便通過一系列充滿智慧和耐心的談判,幫助葉卡捷琳娜大帝買下了第一代奧福德伯爵,沃波爾的大量藏品。」
「所以,韓先生」
「我們才是藝術品交易行業里,最大的內購交易商。」
已經提前料到韓易會再去拜訪佳士得,在兩家的服務、佣金比例與藏品質量之間做比較的奧蒂莉-溫莎,搶先一步,將「最大內購交易商」的這頂桂冠掛在了蘇富比頭上。
「2013年,內購板塊見證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繁榮。兩家拍賣行的私人銷售總額都超過了10億美元,佳士得11.9億,我們11.8億,但是請注意,他們出售的拍品,比我們多出整整24%。這可以很好地反應出蘇富比的代理與銷售策略,韓先生——我們只出售傳世珍品。」
「老實說,現在信任城市那頭另一家機構的人越來越少了。」約書亞-格雷澤用大拇指虛點一下北邊,嘖了一聲,隔空反駁,「公開拍賣領域如此,內購領域也是如此。他們去年私人銷售的成交額6.73億美元,佳士得的則是8.512億美元。質量如何、服務如何,還得市場說話。」
「在我們這邊參觀完之後,您完全可以到斯塔福德酒店那邊去,看看佳士得的拍賣行,沒問題。」奧蒂莉-溫莎的抨擊更為含蓄隱晦,「但您可能很難親眼看到想要購買的作品因為我不知道他們的展示室完工了沒有。」
「佳士得的展示室還沒完工?」韓易微微一怔。
「是啊,他們之前在梅費爾的私人畫廊關門了,不知道現在國王街那邊開門了沒有。」奧蒂莉-溫莎施施然地啜飲了一口清水,「噢,對,我記起來了,之前那個畫廊,叫Haunch of Venison,就在我們蘇富比S2畫廊的兩條街之外您住克拉里奇酒店,是嗎?那原址就在您住的那條街左邊,今晚回去的時候您可以繞道去看看,應該還有一些雜物沒來得及搬走。」
「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言,韓先生。噢,天吶,沒想到奧蒂莉已經絕望到這種程度了。」約書亞-格雷澤嗤笑一聲,看起來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梅費爾的門店租約到期之後,我們在國王街這邊又開了一間更大更新的展示室。另外,我們在南肯辛頓那邊還有一個展廳,上個月8號才舉辦了一次公開的十九世紀歐洲畫作拍賣。」
「明白了,所以是假新聞。」
「假新聞。」約書亞一臉篤定,雖然他心裡清楚,競爭對手的攻擊其實已經打到了佳士得的痛處——佳士得的梅費爾畫廊不是租約到期,就是倫敦這邊的內購銷售情況不及預期,集團裁撤了那個展示室。現在的私人展廳,就在這棟辦公樓里,是臨時劃分出來的區域。
但他怎麼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認慫服輸,拱手送給蘇富比一個大客戶呢?
「事實上,韓先生」
在韓易拋出更多由他親口提問,但其實是蘇富比的奧蒂莉-溫莎遞來的刀子之前,約書亞-格雷澤決定搶先一步,把談話轉回買賣雙方真正關心的議題上來。
「我的同事已經在我們的私人展示室,為您布置好了我們這裡最具收藏價值和投資潛力的一些大師級藝術作品」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請您移步一樓,由我來帶您參觀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珍品,但若是非要形容的話,我會稱它們為『佳士得2016年的絕對高光』。」
「絕對高光聽上去很有趣。」
「相信我,韓先生,現實里的它們,比我描述的它們,要更有趣,也更震撼人心千倍、萬倍。」
走到隨他一同起身的韓易和安托萬-嘉舍面前,約書亞-格雷澤湊得極近,在一個幾乎要跟對方摩肩接踵的距離,才堪堪停下。
佳士得的「老大師」銷售主管平舉手掌,放在他跟韓易中間。兩人之間的距離,正好只能容納得下這一張平攤的大手。
「不知道您之前有沒有站在這麼近的距離親眼看到過倫勃朗的真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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