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易一直對音樂節有一種特殊的情感。
平心而論,對於一個音樂相關專業的學生來說,上一世在美國的四年時間裡,他參加音樂節的次數並不算多。
原因多種多樣,但沒有女朋友是首要因素。
不,也不能說沒有女朋友。在認識徐憶如之前,韓易還是有過一些邂逅和糾葛的。不過,這些不知道該以何種頭銜稱呼的姑娘們,對現場音樂的興趣都不大,哪怕想看演出,也只會想去賈斯汀-汀布萊克或者泰勒-斯威夫特的演唱會,而不是有一長串陌生人名的音樂節。
跟朋友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總覺得少了點意思。那種在曼妙樂聲與璀璨煙花間緊緊相依的浪漫,才是解鎖一場完美音樂節的終極竅門。
而且,不喝酒不抽菸,對身體和精神會造成負面影響的玩意兒一概不碰,這樣的韓易,根本就交不到酒肉朋友。唯一一個無話不談的摯友徐憶如比他還宅,放假期間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蹲在家裡天天刷劇。邀請她一起去音樂節,還不如多帶她出去吃兩頓飯,改善改善生活,免得給孩子悶出個好歹來。
你看,哪怕是這會兒在Mad City音樂節上的小如,也是韓易目力所及之處最安靜的一個,就連
哦,好像宥真也差不多。這個骨子裡對音樂極其熱愛的韓國姑娘,現在冷靜得就像一顆在拉斯維加斯節日慶典場地里生長了上百年的大樹。
再強烈的聲波振動,也搖晃不了她哪怕一根枝椏。
我怎麼喜歡的都是這個類型?
韓易把眼神從宥真身前收回來,又放到小如的臉頰上,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我好像也是這個類型。
科切拉去過,EDC去過,洛杉磯本地的萬聖節盛會Psycho Circus也去過。萬人狂歡的主舞台看過,群魔亂舞的Techno舞台看過,就連所有人都在產幻,躺在帳篷里數星星的Trance舞台都路過了一次。從來沒有哪種音樂,能夠讓韓易掙脫束縛縱情舞蹈。
並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只是天性使然。韓易更喜歡把洶湧的情緒巨浪壓在心間,要是無意中往外溢出了一些被人看到,那種無所適從的尷尬,沒有任何手段可以緩解。
扶著金屬欄杆,站在卡座區的邊緣,腳下是他用數千萬美元搭建起來的韻律王國,在這片只會存在三天的幻境裡,他就是絕對的王。可即使如此,他依舊給自己套著一層堅硬的外殼。滿足於做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一個只在自己腦海里發出聲音的解說員。
但這並不代表他從音樂節中感受到的快樂,就比那些在舞池裡大汗淋漓的銳舞客要少多少。
每次踏入這種用音樂作為隔離牆的別樣洞天,都有一種歸屬感、幸福感,甚至對生命本身的禮讚感,從胸腔中央朝四肢百骸迅速蔓延。
在慢板情歌的伴奏聲中翩翩起舞的熱戀情侶,聲音沙啞地低吟著兒時旋律的垂暮老人。奇裝異服縱情歡笑,享受青春歲月的三五好友。穿行在人群間,給每個陌生人送上彩色手鍊的音樂傳教士。
曠野里拔地而起的喧囂會場,容得下每一種類型的獨特靈魂。它們時而不羈地自在遨遊,時而默契地向一處聚合。
韓易最青睞後者。
全場齊聲高唱一個旋律,或者在某段所有人都感到雀躍的節奏中將身心調整到同一頻道,在禮花綻放的同時精神共振,是任何音樂節最美麗絢爛的瞬間。
因為生命中的大團圓難得一見,所以每一個讓人類放下芥蒂、成見與隔閡,在音樂中不分你我的瞬間,都值得好好珍藏。
《Stay》的第一個drop響起時,韓易的記憶儲藏室里,又多了一段這樣的時刻。
雨後放晴的穹蒼下,夕陽西斜。依舊有些濕潤的水汽瀰漫四散,讓天邊重現的金輪也顯得多了幾分謙遜的紳士氣度。相較莫哈韋沙漠習以為常的烈火驕陽柔和得多的溫暖光華,將這幅延伸至天際盡頭的無垠畫布,浸染成色彩大師羅莎-加萊戈筆下的「西班牙橘」,摻雜著一縷預示著夜幕臨近的方丹戈紫。
愛德華-蒙克式的妖異背景前,無數盞探照燈向越來越濃郁的暮色射出光束,讓整座舞台像被喚醒的美杜莎一般,以強光為觸角,以韻律為咒語,將舞池裡的人群置於無處逃脫的極樂幻境中。
燈光掃過人頭組成的海面,反射出閃閃發光的臉,和熠熠生輝的眼。歡呼與嘶喊,即是這片人造海域嘯叫著掀起的風暴。韓易不需要去刻意尋找,不管他的視線移動到哪裡,都能看到人們以一種將所有情緒乃至思維都拋諸腦後的忘我姿態盡情舞蹈。
他們的身體好似化作了流動的液體,隨著韻律在場地內撞擊沖刷著彼此,仿佛音樂已經以物理形式占據了軀殼。
如此極致的氛圍里,就連空氣中都飄滿了荷爾蒙與多巴胺,女孩們與汗液一起蒸騰揮發的甜美香水氣息,男人們於大口喘息中呼出的薄荷和菸草味道,在舞池上方同腳下的泥土芬芳融為一體,成為這席音樂盛宴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場壯麗奇景的中央,站著一位法力高強的現代女妖,將旋律和節奏編織成使人瘋狂的魔杖。空氣中充滿電流,充滿期待的能量,每次鼓點都能像火花一般,點燃人群的狂熱。
麥迪遜-比爾,一道散逸著霞光的風景線,一個將純真、優雅與誘惑結合得天衣無縫的迷人存在,正用她打造出的這柄魔杖攝魂奪魄。
這一刻,音樂化作綾羅綢緞,忘情地擁抱著她的婀娜身姿。每一個音符、每一次變奏,都是對她自信且強大的女性力量的宣示。
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但這句話其實同樣也適用於女性。璀璨霓虹入眼的韓易,雙眸悄然變成了旋轉的萬花筒,閱盡了世間的所有色彩。又把這些色彩毫無保留地潑灑了回去,滲透進麥迪遜-比爾的每一寸肌膚。
是啊,她是未成年人。可就像莫里斯-舍瓦利耶所唱的那樣,「感謝上帝創造了這些年輕的姑娘,她們以一種最令人愉悅的方式成長」雖然聽上去好像有點pervy,有點pedophile,但這段歌詞,就是韓易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韓易知道自己不應該把麥迪遜帶進感情的公式里,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知道這一點。
但你如何能叫他放棄呢?
畢竟,他創造了她。
他創造了這個,在全新時空裡不再蒙塵的明珠。
當一個人帶著這樣豐厚的饋贈重生,就很難不產生這種造物主般的心態。
而一旦有了這種心態,想讓他再做犧牲和割捨,便是難如登天了。
更讓韓易感到糾結的是,若是真正誠實地面對他的內心,又豈止是麥迪遜-比爾一個人讓他不敢拿起但卻不願放下?
以一種奇妙的狀態,既游離在派對之外,又沉浸在音樂之中的韓易,腦海里如走馬燈一般,交替閃現著許多面孔。
這首歌的表演者,是麥迪遜-比爾。
跟他一起把這首歌的發行計劃落地,與Interscope達成合作的,是趙宥真。
主歌部分的歌詞內容,不管今時還是往日,都能讓他瞬間想起徐憶如。
現在看來,副歌那些洗腦的循環,對他來說,也不再只有一層意義而已。
「等一分鐘吧,你只需要做這一件事。
放慢你的腳步,
離別的鐘聲就要敲響,所以請你先留下來。
再等幾秒鐘吧,你只需要做這一件事。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裡,
時光悄然流逝的間隙里,希望我們能抱緊彼此。」
這種歌詞,不就是給現在的芭芭拉量身定製的嗎?
一首歌,能給他聽出四種味道,韓易這段時間天人交戰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而這,就是他剛才跟小如約定,回到洛杉磯之後,要帶她「去一個地方」的原因。
韓易認可芭芭拉暫時離去之前對他說的那一番話——享受齊人之福的幻覺固然美妙,但要是再這樣一味地拖下去,最終傷害的,正是這些決定把愛慕和信任都託付給他的姑娘們。
所以,他必須要逼迫自己做出一個選擇。不光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也是為了截斷這一條錯誤的回頭路。
而他的選擇,就是徐憶如。
這一切執念的開始和終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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