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的分成比例不是什麼『無法拒絕的報價』,韓先生。」
「至少對於滾石樂隊來說不是。」
認真聽完韓易代表瀚現場和沙特娛樂總局給出的世界巡演主辦條件後,已經坐進卡座里的米克-賈格爾手中多出了一杯色澤澄黃,在烈日下閃動著鎏金光華的雞尾酒。
他將大嘴湊到杯沿,淺啜了一口,咂咂嘴,望向韓易,語調輕鬆。
「你知道我手裡這杯雞尾酒,叫什麼名字嗎,易?」
「龍舌蘭日出。」
韓易不喝酒,但不代表他對雞尾酒的種類一無所知。哪怕只是靠美劇和好萊塢電影來了解美國的人,都聽說過龍舌蘭日出。這種以少量墨西哥龍舌蘭酒為基底,加入大量鮮橙汁,佐以紅石榴糖漿調製而成的雞尾酒,是如今歐美地區酒吧里最常見的雞尾酒品類之一。
也是米克-賈格爾的最愛。
「你知道龍舌蘭日出的起源故事嗎?」
「不知道。」韓易將視線從身前的玻璃杯移動到米克-賈格爾的臉上,「但我想它和你有關。」
「它的一切都與我有關。」
米克-賈格爾伸出食指,在Dr.Dre、圖爾基·阿爾-謝赫和韓易三人的注視下,將這件傳奇軼事娓娓道來。
「那是1972年的6月5日,距離我們新專輯《Exile on Main Street》的巡演僅剩兩天,樂隊準備從舊金山一路南下到聖地亞哥,進行為期一周的演出。」
「你們應該不知道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麼,噢,我在開什麼玩笑呢,你們肯定不知道。」米克-賈格爾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你們那時候甚至都還沒出生呢。」
「我出生了。」Dr.Dre舉起手。
「真的嗎?」米克-賈格爾有些驚訝,「1969年?」
「我出生於1965年。」Dr.Dre應道,「69年的時候剛滿四歲。」
「那跟沒出生差不多。」米克-賈格爾笑了兩聲,「你也許已經能記住一些事情了,但我相信你肯定沒來看過我們1969年的美國巡演——72年之前我們最後一次加州之旅。噢,天吶,簡直是地獄。」
「為什麼這麼說?」
「69年那次加州之旅,我們的謝幕演出,是在阿爾塔蒙特賽道舉辦的自由音樂會。」
「Woo,yeah,我聽說過。」Dr.Dre攥起拳頭,放到嘴邊,發出了一聲感嘆。
「聽起來是一個相當具有紀念意義的文化事件。」韓易把探詢的目光投向瀚音樂集團未來的CEO。
「算是六十年代加州最大的音樂盛會之一。山塔那合唱團、傑佛森飛船、納什和尼爾-楊,當然,還有滾石樂隊。」Dr.Dre伸出手,指向米克-賈格爾,「許多人把它叫做西部版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我爸差點開車到北加州去參加,他在當時可是我們社區有名的黑嬉皮士。」
「沒錯,這場音樂會原定的舉辦地是金門公園,但來自海特-阿什伯里的嬉皮士從來就不是政府和警察的朋友,所以傑佛森飛船的斯賓塞-德萊頓不得不臨時把演出地點改到了迪克-卡特的阿爾塔蒙特賽道。音樂會12月6號舉辦,而阿爾塔蒙特賽道作為舉辦地這件事,是12月5日才確定下來的。」
「Ya Raby。」圖爾基·阿爾-謝赫念叨了一句阿拉伯文,「我已經知道結局會是怎樣的了。」
「是的,事後看來,我們永遠不應該同意登上那個舞台。」米克-賈格爾撇了撇嘴,「但那個時候我們根本沒關心那麼多,因為六十年代的滾石樂隊,就是一幫靠LSD續命的二十來歲的年輕嬉皮士。更重要的是,當時有很多人批評我們,說我們69年這輪巡演的票價定得太高,我們已經從搖滾音樂人變成了敲骨吸髓的資本家。為了回應這種批評,我們必須得站上阿爾塔蒙特的舞台,用一場免費的音樂會來反擊質疑的聲浪。」
「所以,我們真的沒有把這個項目給討論透徹,就倉促上馬了。我們沒有辦法在一天時間內調集到足夠的移動廁所和醫療設施,就連舞台也只有一米高。」
「一米?」Dr.Dre揚起聲調,問道。
「是的,我們本來打算把舞台放在賽道西北部的山頂上,但最後,因為準備時間過於倉促,它只能被放置在斜坡的底部。因此,我們需要大量的安保人員來保衛舞台的安全。六十年代,任何頭腦正常的保險公司都不會接受搖滾樂活動的offer,安保公司也不會,特別是這樣一場一天之後就要舉辦的活動。」
「我們的巡演經理,山姆-卡特勒,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到一個解決辦法。」
「而他想到的解決辦法,是邀請地獄天使來負責保障活動的安全。」
「伱的意思是那些」韓易猶疑了一下措辭,「那些我們經常在高速公路上看到的機車黨?」
「就是他們。」米克-賈格爾聳聳肩,「聽上去很瘋狂,但實際上,整個六十年代,基本上所有在西海岸舉辦的搖滾樂演出,都是由地獄天使來保證安全的。人們怕他們,他們也喜歡搖滾樂,還有酒,還有LSD傑佛森飛船和Grateful Dead,這兩支樂隊都曾與地獄天使合作過,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所以,我們決定,相信山姆,相信地獄天使,讓他們來幫我們維持公共秩序。」
「And it''s gone wrong。」
「It''s gone straight to hell。」米克-賈格爾嘆了口氣,「山塔那的開場演出還行,但在酒精和藥物的影響下,大家都變得越來越激動和暴力,特別是地獄天使的成員們。他們手持槍支和檯球桿,喝了大量的啤酒,服用了不計其數的劣質迷幻藥」
「作為安保,他們又喝酒,又服藥?」韓易此刻的心理活動,只能用「嘆為觀止」這個中文成語來概括。
「那可是六十年代。」米克給出的答案聽上去很扯淡,但的確就是實情,「山姆給他們開出的報酬,就是100箱,總價值500美元的啤酒,僅此而已。當然了,喝到酩酊大醉的不只是地獄天使而已,觀眾們也在酒精和藥物的影響下變得更加敵對而不可預測。The Ace of Cups的主唱丹妮斯-朱克斯甚至被人群扔出的酒瓶砸中了頭,導致顱骨骨折——最後滾石樂隊支付了她所有的醫療費用。」
「當部分樂迷把地獄天使的摩托車給推倒之後,情勢更是急轉直下。傑佛森飛船的set期間,他們的主唱馬蒂-巴林曾試圖從舞台上跳下來解決問題,結果卻被完全喪失了判斷能力的某位地獄天使一拳撂倒,打昏在地。」
「上帝。」
「上帝也無法改善當時的情況。Grateful Dead聽說馬蒂-巴林被襲擊之後,拒絕登台,直接離開了現場,而我們作為當天的壓軸嘉賓,只能硬著頭皮上台。就是在我們的演出期間,地獄天使對觀眾的暴力行為突然升級,導致」
「一個年輕的黑人男子,梅雷迪思-亨特,被刺傷,並活生生地踢死了。」知道自己即是米克-賈格爾欲言又止的關鍵因素,Dr.Dre將啤酒瓶放下,幫米克完成了這段故事。
「我很抱歉。」米克-賈格爾雙手合十放在膝蓋上,「我試圖控制現場的情況,但當時已經沒人聽我的了。」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米克。」Dr.Dre輕舒了一口氣,搖搖頭,「雖然我當時不在場,但我看過關於這件事的紀錄片,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因為被地獄天使打了幾拳,梅雷迪思相當憤怒,準備掏出槍來傷害舞台上的人。」
「他確實拔出了槍,不過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他當時到底想做什麼了。」
一位白人男性與一位黑人男性,討論六十年代另一位黑人男性的死亡,這個話題、這個氛圍,實在是太過微妙而複雜,以至於四人之間陷入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時刻。
韓易垂下腦袋,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表面上沒有任何反應。但他很清楚,剛才這一段幾乎相當於陳述句的對話,其實是Dr.Dre與米克-賈格爾兩位族裔不同的傳奇之間的第一次交鋒。
沒有你死我活,卻依然鋒芒畢露。
這關係到接下來的談話是否能夠正常進行,以及最終的合作議題上,誰能占得先機。
這是只有在英美的社會環境中浸淫多年,才能略窺端倪的隱形衝突。
「好吧,我的前情提要有點太長了。」
數十秒後,米克-賈格爾主動將話題引入了正軌。
「這場悲劇,就像噩夢一樣,縈繞了我們許多年,甚至到現在也沒有完全被驅散。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甚至都拒絕討論重返加州演出這件事。三年之後,我們終於做出決定,準備回到那裡,直面我們的恐懼,並且解決它。為了幫我們緩解緊張感,那次巡演的製作人比爾-格雷厄姆在舊金山的首場演出之前,為我們準備了一場私人晚宴。」
「他預訂了索薩利托的三叉戟餐廳,一間溫馨精緻,可以俯瞰整個灣區的木屋。比爾認為這裡新鮮美味的生魚片能夠讓我們放鬆身心,但所有熟識滾石樂隊的人都知道,想讓我們放鬆,只能依靠酒精。」
「所以,晚宴開始沒有多久,我就走到吧檯,要求那位叫鮑比-洛佐夫的年輕調酒師給我準備一杯瑪格麗塔。」
「鮑比看上去很緊張,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沒問題,賈格爾先生,我當然能幫您調製瑪格麗塔,但是,您知道嗎?三叉戟供應的龍舌蘭,比邊境以北任何的酒吧都要多。』」
「『所以你想讓我嘗試一下龍舌蘭。』我問他,『但我不太喜歡龍舌蘭,鮑比。』」
「『你會喜歡我們的龍舌蘭的。』對於一個常年在吧檯工作的人來說,鮑比顯得格外內向,唯有在談起雞尾酒時自信滿滿,『我們這裡的幾個傢伙,聚在一起做了很多實驗。』」
「『你的意思是,這裡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龍舌蘭雞尾酒,你們自己發明的。』」
「『由亞利桑那州的比爾特莫爾酒店發明。』他說,『但將它打磨到完美的是我們1930年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做過這樣的龍舌蘭雞尾酒了。』」
「我當時想,fuck it,既然他吹噓到了這種程度,那就試試看吧。我抬抬手,示意鮑比開始調酒,然後聚精會神地觀察製作的整個過程——它像是一杯改良過的新加坡司令。他拿出了一隻沒有任何花紋裝飾的普通玻璃杯,倒入了一小杯紅石榴糖漿。隨即是一口杯的酸甜汁、一口杯的龍舌蘭,適量的蘇打水,還有許多許多的橙汁。」
「噢,夥計,那簡直是一副藝術品。沉入杯底的紅石榴糖漿,呈現出獨特的紅橙色漸變效果,就像衝浪者貨車側面噴繪的熱帶風光一樣。我抿了一口,立刻就愛上了這種味道我抬起頭,指著玻璃杯,急切地詢問道,『這叫什麼?』」
「『它的外觀就是它的名字。』看到我的反應,鮑比笑得很開心,像是一位成功完成了表演的偉大魔術師,輕聲念出雞尾酒的專屬名稱,為演出落下帷幕。」
「『龍舌蘭日出』。」
「『龍舌蘭日出,我喜歡。』我轉過身,指著餐桌上的其他成員,『麻煩給每個人都上一輪。』」
「And then,they started sucking them up。一輪又一輪,一輪又一輪,直到太陽升起,聚會結束,重返灣區的焦慮,完全從我們的腦海里消失了。離開之前,我讓巡演經理從鮑比那裡討要到了配方,然後把它加進了我們的正式rider里。兩瓶 José Cuervo、一加侖橙汁和一瓶石榴糖漿,所有的這些,都必須在每場演出之前送到我們的更衣室里,以便我們自己調製龍舌蘭日出。」
「在這之後,媒體很快就發現了我們對這種新型雞尾酒的痴迷。《華盛頓郵報》、《底特律自由報》、《圖森公民日報》沒有龍舌蘭日出在手,我甚至都不會接受他們的採訪。搖滾明星就是那個年代社會風尚的引領者,記者們瘋狂報道我們巡演生活里的每一個細節。我記得他們當時說,最能詮釋滾石樂隊生活方式的,就是吸著馬卡努多雪茄,喝著龍舌蘭日出。而在我們自己看來,那一輪巡演,其實完全可以被稱作『cocaine and tequila sunrise tour』。」
「當我們於1973年返回美國繼續巡演的時候,我們發現,所有的粉絲都開始喝龍舌蘭日出了。老鷹樂隊甚至專門在他們的《Desperado》專輯裡寫了一首歌,就叫《Tequila Sunrise》,它成為了當年美國最熱門的雞尾酒,然後這股熱潮一路蔓延到歐洲、亞洲,被全世界的所有酒吧玩家所接受和喜愛。」
「然後」
長篇大論後,嗓子發乾的米克-賈格爾豪飲了一大口龍舌蘭日出,沖三人笑著眨了眨眼。
「它就變成了如今,每個調酒師都必須掌握的經典款式了選擇它,你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真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韓易真心實意地稱讚了一句,雖然他對雞尾酒本身沒有興趣,但是一款酒精飲料背後牽引出的歷史故事與時代變遷,卻讓這個黃金年代逝去後才出生的後輩心馳神往。
「確實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每次見到新朋友,我都會講一遍。」
米克-賈格爾笑吟吟地把玻璃杯放回桌上。
「而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給每個新朋友都講一遍這個故事嗎?」
「願聞其詳。」
「因為這個故事,連同它的引子,能夠很好地向所有人展示滾石樂隊的一個屬性——」
米克-賈格爾豎起食指,收斂起了笑容。
「我們不是一支普通的、典型的、主流的搖滾樂隊。我們是優中之優,萬王之王。」
「我們每場演出的均價是一千萬美元,是的,包括沙漠之旅音樂節。有媒體說,在那場音樂節上我們拿到了七百萬美元。錯了。也許尼爾-楊或者鮑勃-迪倫會接受那種低價,但滾石樂隊絕對不會。」
「我們每輪巡演都是這個世界上最賺錢的,從1963年到現在,一直如此,也許有人能在兩三年的時間裡跟我們並駕齊驅,但他們都沒辦法橫跨半個世紀,還能站在三萬人的體育場或者五萬人的音樂節舞台上擔任壓軸嘉賓。」
「我們從來都不跟任何演出公司簽訂獨家協議。五年不可能、三年不可能,就連一年都不可能。我們只會打開房門,迎進那些在我們家門口的草坪上站了好幾個小時的製作經理。Live Nation的、AEG Live的、Concert West的,或者別的什麼地方的。我們會帶著微笑,靜靜地聽取他們的報價,然後再還一個讓他們額頭冒汗的數字。」
「你看,這就是滾石樂隊。95%的分成比例對於其他音樂人來說,是他們職業生涯的巔峰,但對於我們來說,只是讓我們翻開項目書的前置條件之一。我們也許沒有你們這麼多錢——我們肯定沒有你們這麼多錢,韓先生、阿爾-謝赫先生,還有楊先生,在財富積累方面,你們擁有比我們更加豐富的資源與經驗,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毋庸置疑的另一點是,我們也有『fuck-you money』,擁有足夠的底氣,讓我們接受任何報價,也拒絕任何報價,所以」
說到這裡,米克-賈格爾攤開手,歪了歪腦袋。
「想要讓滾石樂隊離開我們長期合作的巡演夥伴,跟你們一起開啟下一次的世界巡迴可能需要諸位,展現出95%分成比例,和五萬人體育場之外的誠意。」
「原來是這個意思。」
韓易坐直身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隨後,他的視線在空中與Dr.Dre和圖爾基·阿爾-謝赫的目光交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
「米克賈格爾先生,您大可以放心。我們知道滾石樂隊的歷史地位,也尊重滾石樂隊的歷史地位。今天特意請您到Mad City音樂節的現場,洽談下一輪世界巡演這樣一個大項目,我們自然是有備而來的。」
「95%的分成比例,與五萬人體育場之外,我們還為您準備了一份,也許會讓您感到愉悅和欣慰的驚喜好禮。」
「賈格爾先生」
「不知道您對音樂版權和音樂版權收購基金,有多少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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