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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叔也算兢兢業業,恪守本分,朕念著他奉孝三陵,子孫卻不景氣,因此把永繹過繼給他,彰顯大清仁孝之道。」
張廷玉站在下頭,聽了一耳朵這樣的話,心裡感到不可思議,臉上依舊恭恭敬敬。
想當年,皇帝沒有一力聽自己的,直接向現在的太后投降;倒是和那位嫻妃相當般配。
所幸後來太后安心頤養天年,含飴弄孫,沒讓後宮亂如戰場,也算是幸事。
可如今,皇上還要用自己的兒子以身作則,用仁孝道義掣肘百官。
此舉想法不錯,也確實有帝王心術手段——但張廷玉嘆氣,只怕是皇帝此舉要讓後宮側目了。
「是,皇上思慮周全;只是四阿哥年紀尚小,若是此時過繼,豈不是要隨著貝勒爺前往盛京,況且,貝勒爺此前由宗人府收押過,四阿哥這……」
皇帝的眉宇擰了起來,張廷玉適時住口,沉默了一會兒,皇帝稍稍和緩了語氣:
「朕知道,只是二十二叔這些年任上兢兢業業,掌三陵之事毫無錯漏,才讓朕放心年後東巡,何況……」
皇帝輕輕嘆氣,手裡的奏摺跟著被輕輕扔到了桌上。
「二十二叔雖說比朕還小一歲,年紀尚輕,但朕聽說,他為了子孫後代憂心不已,因此,朕也不忍。」
他白玉的扳指擱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年輕的眉目里染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等永繹過繼後,朕就允二十二叔回京,調養身體,福壽安泰;也算是朕聊表孝心。」
張廷玉這會兒聽明白了,出嗣一是拉攏,二是掣肘,三是榜樣;一石三鳥,皇帝怕是下定了決心。
因此張廷玉稍稍低頭,懇切問了一句這事兒由誰來辦,怎麼辦;但皇帝卻擺擺手。
「交由宗人府辦,過程別太招搖,只過繼後,朕昭告天下就是,你跪安吧。」
*
「什麼?」
白蕊姬從位置上站起來,本就白皙的小臉上更是有些蒼白。
她顧不得禮儀,趕緊上前幾步,跪在皇后腳下,也顧不得臉面,頓時就磕頭,想求琅嬅勸勸皇上。
眾人在長春宮,除了禁足降位的如懿,還有坐月子的玉妍,大家都到了;聽了一耳朵出嗣,都心有戚戚,難免眼神都帶著憐憫。
「皇后娘娘,此事太過不妥,皇上怎能把稚子送往盛京。」
綠筠向來心善,也是生養孩子的母親,聽到這事兒,就像活生生把永璋從她身邊帶走一樣。
唇亡齒寒,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了玫嬪這個先例,誰能保證沒有下一個;帝王心性,最是難以揣測。
誰都可以是犧牲品。
琅嬅有些不知如何接話,她掃了一眼下頭坐的嬪妃,都側著身子正對著她,眼裡也都是不忍,還有殷切的期盼。
「玫嬪娘娘,您快起來。」
「純妃娘娘,您也快起來……唉……」
蓮心和惢心一邊一個,親自下場扶著兩個人起來;白蕊姬哭的傷心,但一雙眼睛定定看著琅嬅,不肯挪動一絲眼神。
琅嬅看著不忍,動了動嘴唇,終究是一聲嘆息。
「皇上昨夜來和本宮說起這件事,本宮有心阻攔,但是皇上聖心已決,本宮也……」
眾人頓時稍稍低頭。
是啊,就算是皇后,在皇帝這樣的權柄下,又能多說什麼,多勸什麼呢。
只怕是再多說兩句,就是皇后被斥責了。』
白蕊姬聽的傷心,但她也聽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眼睛一翻,直接就暈過去。蓮心一聲驚呼,趕緊扶著她。
坐著的妃嬪們有的伸足,有的手已經擱在了椅子上,身子前傾,個個都是滿臉擔憂。
琅嬅趕緊傳召江與彬,白蕊姬被扶到椅子上坐好,江與彬診脈後,扎了幾針,人也悠悠轉醒。
她撫著心口深呼吸,方才幹涸的眼淚再次洶湧,不由得再次跪在地上,淚雨滂沱看著琅嬅。
「皇后娘娘,難道此事再也沒有周旋的餘地了嗎,永繹還那么小,盛京又那麼遠,讓臣妾與孩兒分離,臣妾不如死了算了……」
在宮裡,嬪妃尋死覓活是大忌,就是放在嘴上也不行。
然而此刻無人計較,也無人幸災樂禍,大部分嬪妃都低頭,不忍再看。
琅嬅也於心不忍,她的手稍稍拽著袖口,放在腿上,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聲音都有些哽咽。
「皇上……和本宮說了,二十二貝勒即日召回京中長居;永繹……也在京中長居。」
這個消息似乎好了一點,然而白蕊姬仍然淚如泉湧;紫禁城的孩子到了年紀就要去擷芳殿。
此前因為永璉身體不好,皇帝暫時免了這條規矩,可後面誰也說不好會不會再把孩子們送去。
因此,母親和孩子們相聚的日子,不過是過一天少一天;這下永繹要被出嗣,偏出嗣的還是個連封號都沒有的二十二貝勒。
白蕊姬忍不住揣測聖意,揣測為什麼皇帝要如此絕情;她在後宮這些日子,閒來讀了一些書,沒事兒就去逗逗清冷的才女意歡。
因此也學了些政治覺悟。
女子本就聰慧,即使沒讀過幾本書,沒見過前朝大臣,白蕊姬還是揣測出了幾分聖意。
「看來皇上,是拿臣妾的孩子當幌子,掣肘前朝,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她說話的腔調有幾分伶人戲子的語氣,高高上揚著,笑的人比花嬌;粉面櫻唇,猶如桃花一笑。
眾人怕她失心瘋了,趕緊跟著勸慰幾句;琅嬅實在於心不忍,別過頭不忍再看,實則心裡都對皇帝生了怨懟。
皇帝這一招,玩的六宮側目;可誰讓他是皇帝,他不擔心六宮側目。
如今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皇帝治國極佳,又有誰敢置喙半分,誰敢為永繹出頭。
無人。
*
「來人。」
琅嬅哽咽著聲音開口,後半句時,她已完全收拾好情緒,臉上儘是中宮的威儀肅穆。
如若不是眼角還未乾涸的淚痕,任誰也看不出剛才她同樣的悲傷。
「把玫嬪送回永和宮,直到永繹出嗣前都不必來晨昏定省;至於永繹,先從乳母那裡挪回永和宮,靜候聖意。」
下頭的宮女應了一聲,七手八腳小心扶著流淚而笑的白蕊姬,小心把人帶出長春宮。
其餘人的眼睛一直看著白蕊姬的背影,六宮同時側目,注視著出宮的門口。
片刻後,宮中又恢復了寂靜,仿佛在皇帝的聖音下無事發生,海晏河清。
只是眾人分明看到了,地上有一道眼淚淌成的河流,注入太平盛世,注入海晏河清。
「皇后娘娘,皇上……何必如此狠心呢。」
問了這句話的是蘇綠筠,她政治覺悟不高,讀過幾本書,為人甚是善良溫厚;只是剛才聽了玫嬪那番話,猶如醍醐灌頂,更唇亡齒寒。
「『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皇上想的,怕就是這個理兒吧。」
在一旁看了一切的意歡突然冷冷出聲,一語畢,甚至有些冷笑的意味兒。
後宮不乏讀書多的女子,聽了意歡的話,也都低頭暗暗冷笑一聲。
劉備得荊州,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永繹如同荊州,卻更主掌人和。
畢竟,帝王宗室雖說空有其表而無權柄,但終究是一家子親戚的情分在;能以親子拉攏,何嘗不算人和。
更不用說二十二貝勒主掌三陵諸事,更有一方地利在,此番出嗣,對於帝王而言百利無一害。
就算有害,害得也是手無寸鐵,口齒被堵的後宮女眷,有什麼好擔心的。刀俎和魚肉罷了。
「皇上這樣不顧一切,不知下一次又會是誰了。」
海蘭心有餘悸,看著長春宮門口,想著一會兒怎麼也要去看看白蕊姬,好好勸幾句。
但她也下意識扶著自己略略隆起的小腹。
皇后嘆氣,正要讓眾人散了,進忠卻突然進來,輕輕甩了甩拂塵,給皇后和諸位嬪妃請安。
「起來吧,皇上是有什麼吩咐嗎。」
琅嬅定了定神看著進忠,進忠低著頭,略略掃了一眼琅嬅的鞋子和其他嬪妃的鞋子,恭敬開口:
「皇上已經讓宗人府去辦四阿哥的事了,皇上的意思是……此後四阿哥就是二十二貝勒的兒子。」
「因此,四阿哥的位置,由嘉嬪娘娘所出的五阿哥冠上。」
眾人皆沉默,進忠低頭行禮,後退三步才離開;琅嬅嘆氣,語氣里有些怨懟的怒笑。
「皇上是真下定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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