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作戰的慣例,秦譽今晚上本該宿在軍營中,明日一早就直接出發。是以,蕭襲月吃過了晚膳,天一擦黑就睡下了。不知睡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覺身旁有動靜,睜開眼睛來只見眼前有個熟悉的影子在晃動。
像秦譽,不過他此刻不該在家裡才是……驍勇營離王府距離遠。
「不認識我?」
秦譽笑,理了理蕭襲月散在眼前的幾根碎發,讓她看得清楚些。小女子睡眼惺忪的,有幾分嬌憨之態,比平日裡克製冷靜的模樣多了些可愛。
蕭襲月揉清亮了眼睛,借著紅燭光看清了眼前男人硬朗的輪廓。暖紅的燭光將秦譽的側臉暈染上一層柔和的金色。鼻樑挺拔,睫毛一根一根的在並不耀眼的金光中很是分明,隨著他看她的表情而有節奏地眨著,有些惑人之色。
燭光並不明亮,是以屋子裡還是黑洞洞的,但眼前這個男人卻如星辰一般,將她心頭那些從未有人看見、理解的陰暗角落,全數點亮了。
「看得這般專注?莫不是真的不認識孤王了?」
蕭襲月按住在臉頰上磨蹭的大手。這大手有著獨特的男性氣息,食指和大拇指上的繭子比其他幾個手指腹上都厚——是拉弓留下的繭子。三箭齊發可瞬間射死猛虎,這男人天生就該是戰場上的英雄。若不然,前世計謀深沉的秦壑也不會幾次敗給他。若有機會,她也想親眼一睹他在戰場上的風姿,不在是以敵人的眼光來審視他……
「如何不認識,你就算化作灰,我也知道那一片灰是哪個部位。」
秦譽捏蕭襲月的臉。「就算我化作灰,只要愛妃叫一聲,我也乘著風飛來應聲。」
心知他是故意油嘴滑舌,不過蕭襲月還是暖心的笑開。
屋子裡的冷意乍然退了許多,秦譽只覺似有和煦春風從蕭襲月眼中、唇角吹入他身體,情難自已地將她抱進了懷裡,又在她身上裹了厚厚的被子,怕她著涼。
被自己的男人抱在懷裡,蕭襲月心裡也有一種被填滿的感覺,這是前世她不曾體會過的。而今想來,前世那些她自以為的「幸福」和對秦壑的感恩,真是如井底之蛙般可笑,可悲。她以為別人真心待她、愛她,殊不知只是別人逢場作戲,零星的施捨罷了。
「答應我,要完好無損的回來,好麼……」
蕭襲月抓著秦譽的手臂有些緊。以少對多,而且對方還是已經恢復了前生記憶的秦壑!她如何不擔心?
秦譽拍拍蕭襲月的手讓她安心。
「把你的心兒放進肚子裡,我不會有事的。若沒有些能耐,怎能將你這顆不進油鹽的夜明珠得到手?」
秦譽挑了挑她下巴,逗她。
「此去驍勇營快馬加鞭也要一兩個時辰,明日得早起,你快些歇息吧。」蕭襲月起身為秦譽寬衣解帶。秦譽本想讓她好好躺著,起來免得著涼,但是想想要許多日子不能見到嬌娘子,也樂得享受這上路前最後一回伺候。
一件,一件,他衣裳落在蕭襲月手裡似乎格外聽話,整個過程嫻熟利落,如同舞姬的舞姿一般充滿美感。秦譽看見蕭襲月那被燭光印在床幃上的溫柔側影,心頭一暖,又有淡淡的疼——明明是這樣嫻靜純善的體貼女子,卻生生被逼到那個地步,不得不將在心底紮根的「善良」剔骨一般的拔除,換上堅硬的外殼武裝自己……
「好了。你快上來,寢衣淡薄,莫著了涼,行軍不比家中,生病了也不能停、不能歇,軍心士氣也系在你身上,再大難處亦不得不扛著,身子萬萬不能有閃失,知道麼?」
蕭襲月一邊牽開被子,一邊給秦譽挪地方,將自己剛剛睡熱的地方讓給秦譽,嘴裡還沒停。
「府里的好藥多帶些,解藥毒-藥都隨身帶著些。要是再遇上在西山獵場上那樣的險境,也能派上些用場。防身的短匕首也不能忘了,近身肉-搏比長刀長劍還好使,你莫要因為自己厲害就掉以輕心了……」
蕭襲月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串叮囑,抬頭才見秦譽正暗了眸子看著她。
「怎麼了?可是我臉上有東西……」蕭襲月忙摸了摸嘴角——最近嗜睡,時而醒時還掛著一條唾沫,真是十分不雅。一摸。沒有。這才放下了心。
秦譽身手敏捷,一下子鑽進被窩,後背立刻感受到蕭襲月遺留在床榻上的熱度。那樣的暖。她寧可自己受冷,也體貼他穿越風雪趕回來的辛苦和寒冷。她是善良的,他一直相信著,就算今生為了生活不得不與人算計。
蕭襲月本想側著身正對著秦譽,與他說說話,但秦譽卻從後面抱住她,雙手輕輕環著,臉埋在她後頸窩的發從里。他的呼吸貼著她後頸纏綿而溫暖。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小心著陳太后,若她召見你,你就變著方兒的拖延,左右是不能隻身入虎穴。」秦譽的手落在她小腹上,「小兔崽子,聽娘親的好,乖乖的,別折磨娘親,爹不在,你要好好照顧她,知道不?」
秦譽說得煞有其事般,引來蕭襲月「噗嗤」一笑。
「才多大點兒,指不定還沒長耳朵呢。」
「一家人哪裡需要耳朵來聽?有心就能聽見……」
一家人。心。
蕭襲月心底咯噔一下,被這兩個詞從心底一直暖到了腳心,只覺得身後的男人如火炭一般,將她烤得發了燙。白日裡姚氏那番刻薄話勾起的煩躁,也全數消退了。
重活一世,她漸漸明白。珍惜該珍惜,忽略該忽略的,才能活得更好。不倫你如何做,總會危害到別人的利益,總會礙著旁人的眼,哪怕你是處處忍讓,也是懦弱的讓人看不順眼的。愛你之人,愛之;害你之人,害之。對於姚氏一干人,任他們怎麼跳,只要她不著道兒,也不過是一群唱戲的小丑……
「若陳太后執意宣你入宮晉見,或者使圈套,你可送信入漠北王府。我與秦越打了招呼,讓他幫幫忙、照拂照拂你。不過,那隻黃鼠狼對你亦心術不正,你可莫要走太近,利用之便好……」
秦譽對秦越向來防備得緊,此番去求秦越照拂她,當是多麼不容易之事。蕭襲月一邊感動著,一邊在秦譽輕聲的叮囑中漸漸沉沉睡去。
秦譽見懷中的女人睡著了,才是含了苦笑的微微一嘆。他在軍營中得了消息,說早上鄭家的母女來找蕭襲月了。說不上來為什麼擔心,或許是擔心她與鄭舒窈起衝突、起矛盾吃虧,或許,是擔心她誤會什麼……
蕭襲月對姚氏母女來府之事緘口不提,他果然沒猜錯。小女子定然已經有些那想法了。她越是不說之事,往往越是悄悄地記在心裡。
此次東去征討秦壑,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蕭襲月。陳太后視他們二人為眼中釘,他離開了,獨留了蕭襲月在平京,如何能放心?只有托秦越那老賊幫忙看著些。秦越對蕭襲月有別樣心思,他這一舉動對他這堂堂男子漢來說,無疑是引狼入室!不過……秦越這狼左右不會害蕭襲月的性命,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她的安全。
若不是她懷了孕,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著她一個人在王府里。
第二日天還未亮,平津王府前便已有一大群人。蕭襲月領著一干下人,送秦譽遠征。
秦譽發冠高束,威嚴而充滿王者之氣,翻身上馬的動作更是自有一番豪邁的風流。蕭襲月站在秦譽的戰馬身側,高高捧上一襲披風。「夜裡冷,裹裹身子,能保暖些是一些。」
秦譽嗯聲接過,一展,一披,一系。動作乾脆利落。
「你在府中定要照顧好自己,記得與我傳家書。」
「嗯。」
蕭襲月忽然喉頭有些酸澀,望著馬上的男人忽然有種看著如同天上降下來的神一般。這是她的男人,為她在風霜雪雨中,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千言萬語道不盡,全數化作一句——
「等我回來,一起等著咱們孩兒出世。」
蕭襲月仰著臉默默點頭,只怕張口就要哽咽出聲。
秦譽已經攥緊了馬韁,然而眼睛還盯著蕭襲月捨不得移開、遲遲說不出那個驅馬的「駕」字。
秦譽粗糲的指尖摸了摸蕭襲月細滑的臉,留戀之後,利落的轉身,一抽馬臀——「駕!」
鏗鏘有力的馬蹄聲踏亂了凌晨黑夜的寂靜,男人偉岸的背影眨眼間就消失在王府燈籠光芒所照亮的盡頭。
蕭襲月提著燈籠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幾步,卻還是看不見秦譽的影子。
「娘娘,回去吧,殿下臨走前囑咐小的要好好照顧娘娘的飲食起居,您若受了寒,等殿下回來,小的可是要板子上身了。」受了秦譽叮囑、好好照顧蕭襲月飲食的小錢子道。
「是啊娘娘,回去吧,天兒還黑著、外頭風大。」
蕭襲月在一干丫鬟小廝的簇擁下進了府。雖然傳言王府真正的女主人要來了,不過,在府上奴才們的心裡,誰是女主人是很清晰之事。平津王對蕭襲月的寵愛,外人不知,府里的人朝夕伺候著,若還不知那就是蠢貨了。
且說秦譽剛急馬奔馳到城門口,便見有一馬車在那方等候著,似在等他。
「吁——」秦譽停了馬,「誰人在此?」
馬車帘子開,露出一張皎月般的美人臉來,一雙眼睛含著淡淡的笑——鄭舒窈。
「譽哥哥,是我。」
對於這個許久未曾聽到的親暱稱呼,秦譽還是微微愣了,有些不習慣。
「原來是舒窈小姐……」
對於秦譽那故意疏遠的稱呼,鄭舒窈心頭黯了黯。「譽哥哥為何不喚我窈兒了……」
秦譽沒有回答鄭舒窈這個問題,而是道了其它。「你進馬車吧,外頭冷。我慢些行就是。」
鄭舒窈聽得出秦譽話中的疏離,心頭說不上為什麼,有些酸楚。是因為他喜歡上了昨日見到的那個女子麼?說實話,她第一眼看見那位側妃的容貌時,是有些欣喜的。儘管,她也不知道為何她會欣喜。
馬車行得慢,秦譽也只能放下了速度。鄭舒窈暗暗後悔自己衝動了,拖慢了秦譽的行程,撩開帘子道:「若不然,我與譽哥哥一同騎馬,這樣速度會快……
「不可!」
鄭舒窈不想自己話還沒說完,秦譽便一口回絕了她的好心提議,心頭的黯然又重了分。「我是說,卸下馬車,我單獨騎一匹,不是與你同騎一匹……」
「……那……也不可。還未出師,你若就病倒了,不吉利。」
秦譽說得一板一眼,但鄭舒窈覺得自己還是能聽出一些他往日對她的好。
此時,天已經擦亮。
秦譽正要揚鞭繼續走,卻不想鄭舒窈一下子跳下馬車來,拽住了他的馬韁,揚著臉、含了淚。
「你是不是還因著當年之事恨我?窈兒知錯了,我不該當眾那般無理取鬧、羞辱你,更不該將你的關心和疼愛當做羞辱你的理由。當年是我不對,而今窈兒長大了,也明白了譽哥哥才是真心對我的好、疼愛我的男子,只希望你能原諒窈兒年少時的無知,就算不愛窈兒了,至少能像從前一樣與窈兒說話可好?」
秦譽望著前頭雪影斑駁的路面,目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久之微微的輕嘆了一口氣,將馬韁繩從鄭舒窈的手裡抽出來,準備再次上路。
「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
鄭舒窈一愣,萬萬不敢相信,從前一直對她體貼忠心、關懷備至的秦譽會這麼平靜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一語雙關。既是說他並不在意當年她的冒犯,也是說,他們的情仇都已經是過去的塵土了麼……
鄭舒窈一瞬間的,有些心疼。試問她最愛之人一直是白公子,不曾變過,可是為何她聽了秦譽這句話會心疼……他這般無情,難道是因為蕭襲月把昨日她母親所說的話,告訴了他麼?她也是而後才知道,她母親對蕭襲月說了那番威脅她落子的話。
「昨天我母親說那些話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過於疼愛我,並不是有意冒犯蕭側妃。你知道我母親的,她不是壞人。」
秦譽正要揚鞭子,忽聽了這話,目光陡然犀利了些。
「你母親對月兒說了什麼?」蕭襲月那可惡的小女子,根把茶壺似的,什麼東西都裝在肚子裡,不告訴他。
鄭舒窈見秦譽陡變的臉色,亦是嚇了一嚇,闊別多日,這個男人比她記憶中越發的優秀、懾人了,有一種王者的氣魄讓人震懾。「沒,沒說什麼,就是說了些平京閨閣婦女的趣聞,蕭側妃不熟知,稍微有些不搭罷了……」
鄭舒窈不傻,見秦譽並不知情,當然不會老老實實的將話都吐出來了。
秦譽心知鄭舒窈沒有說實話,心下一凜。
「你告訴你母親,不管她打什麼主意,請她別打到月兒母子身上,否則孤王定不會善罷甘休。」
鄭舒窈臉色又是一白,眼底已經泛起了濕意。「我母親連雞鴨魚肉都不忍心吃的人,能有什麼『主意』……」
「罷了,天明便要東去,現下你也不能回府去……」
秦譽一揚馬鞭子快速奔起來,馬車跟著,頗有些顛簸。鄭舒窈默默擦了擦眼淚,有一股心酸從心底蔓延開來。
馬背上秦譽臉色有些難看,心頭越發擔憂起屋裡的女人來。那麼柔弱的女子,讓他如何放心的下,只有快點速戰速決了了了膠東之事,回到她身邊方能安心。
關於鄭舒窈的記憶已經是他遙遠的年少時代。當時他是痴戀著鄭舒窈,恨不能傾盡所有得到她歡心,但,他也只是眾多喜歡她的男子中的一個罷了。當時的鄭舒窈喜歡的,是另一個比他們這干追求者都年長的公子。因著年長,所以更風流、更瀟灑、更博學多才,少女時的鄭舒窈喜歡那公子一點都不奇怪。
當年他還不到十五。鄭舒窈痴戀那大臣的公子,可那公子並不喜歡她。鄭舒窈對那公子表露心跡被拒絕,他去安慰。鄭舒窈遷怒,在文曲殿中,當著眾人的面指著他說——「你別再跟著我、煩我了!都是因為你,白哥哥才不理我,我一點都不喜歡你!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
許多的細節已經記不清楚了,畢竟兩輩子的時間實在太久。
鄭舒窈只是他年少時短暫的一個夢,蕭襲月才是讓他明白了什麼是愛的女人,能夠時刻讓他揪心的女人,能讓他溫暖,能讓他流淚,能讓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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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平津王府里,蕭襲月晨起後便覺肚子餓得慌,想起秦譽吩咐了廚房煮了冬瓜烏魚湯,便讓香魚端來了吃一碗。
香魚端來。熱氣騰騰的,有些氤氳。
「小姐,小心燙。」
香魚搖了搖調羹,吹了吹,才遞給蕭襲月。
蕭襲月還是習慣自己喝,於是結果調羹吃了幾勺。可是近日的烏魚湯吃著總覺得不甚美味,還有些犯噁心,難道真是孕吐的日子到了?
「小姐,難受就先別喝,緩緩,想喝了再喝。」
香魚體貼的接過來。
「唉,看來我亦不能例外。」蕭襲月心下悲催自己也逃不過孕吐這關,卻忽覺腹中有些異樣,反胃到喉頭的湯汁有些酸苦。
不對!昨日反胃時的味不是這樣的!
蕭襲月乾脆順著孕吐一股腦全吐了出來。香魚著急,連忙拿手帕子給蕭襲月擦拭,一手撫背。
蕭襲月卻凜了神色。「去,將府上的大夫找來!驗一驗這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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