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後,交代小廝偷偷給我送來一床棉被,夜裡勉強沒有受什麼苦楚,睡得還算安穩。
第二天上午,蘭兒和惠兒便過來將我接了出去。惠兒的臉已經消了腫,看起來好了很多,蘭兒的耳根處也有一道極深的,指甲划過的痕跡。
兩人看到我被鞭打,衣服被血漬洇透然後粘連在傷口上,低下頭緊咬著下唇,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
我笑著說她們:「看你倆這點出息,真真地是水做的,當初就不該叫什麼蘭兒惠兒,名不符實。」
蘭兒紅著眼抬頭望著我:「除了小樣兒,我們的名字都是進府時夫人順口給取的,小姐說我們應該叫什麼,便叫什麼好了。」
我俏皮一笑:」其實你們真的應該慶幸,在我回府以前,母親給你們取好了名字,若是換成小姐我取呀......」我故意賣了個關子,留了半截。
「取什麼?」惠兒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說話時依然帶了濃濃的鼻音。
我壞壞地靠近她的耳邊:」你們也說過我不靠譜的,而且又沒有學問,讓我取名字,就叫你當歸,連翹什麼的,或者叫田七,一喊你的名字,咧著嘴,露出一口細米白牙,多喜慶。」
惠兒抿嘴一笑,一個鼻涕泡泡從鼻子裡吹出來,她慌忙用手絹擦了,一時羞得臉色漲紅哭笑不得。
我和蘭兒都被她的窘樣逗笑了,氣氛才沒有那般沉悶。
「好啦,小姐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趕緊回院子,我要好好睡一覺,這地上太硬了,硌得我渾身骨頭疼。」我回身催促道。
蘭兒和惠兒卻同時停住了腳步,恢復了一副苦瓜臉:「小姐,錦繡苑已經被青茵小姐占了,我們暫時住在紫藤小築。」
」紫藤小築?聽名字就很文雅,我的雲霧山上,春天裡除了大片如火如荼的杜鵑花,就剩紫藤了。沒有人管它,爬得到處都是,開起來深深淺淺的粉紫色流瀉而下,就像琉璃做的風鈴似的,特別漂亮,很討喜,你們愁眉苦臉地做什麼?」
蘭兒和惠兒對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不說話,惠兒偷偷拽了拽蘭兒的衣角:「那紫藤小築太偏遠了,我們怕小姐受了傷,出入太辛苦。」
「我這兩日是被禁足養傷,閉門思過,偏遠一些好,我就想清淨一點呢,最好是那種傳言鬧鬼的,嚇得別人繞道走的地方最好了。」我滿不在乎地說。
兩個丫頭卻面色大變:「呸呸呸,小姐趕緊吐口水,話怎麼亂說起來了?」
我好笑地拽住兩人的手:「好了好了,兩個小管家婆,你們還在這柴房裡待不夠呀,趕緊回去了。我的肚子都癟了。」
蘭兒心疼地問:」昨日我給小姐來送飯,被看守攔住了,說什麼都不給情面,我只能把飯菜交給他,委託他幫我給你。難道他言而無信,沒有讓你吃飯嗎?」
我想起昨日父親小心謹慎地給我帶過來的蝦餃,不由感到一絲透著無奈的好笑,想來蘭兒昨日來的不是時候,恰好父親也在,看守自然不會放她進來。
「給了我了,不過你們小姐我肚量大嘛,早就消化完了。」
紫藤小築果然偏遠,我原本剛剛退燒,便有些體虛,一路上走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鞭傷未愈,被汗水刺激,便有些刺疼,忍不住呲牙咧嘴。
惠兒執意要攙扶了我走,絮叨著應該找個軟轎的。我苦澀一笑:「你們可不要忘了我還是待罪之身,那是自討沒趣。」
兩人便都沉默了,不敢再揭我的痛處。
一路行來,遇到不少府里的下人,離得遠遠地,並不敢靠近,卻對我毫無顧忌地指指點點,不時有難聽的冷言冷語順風飄進我的耳朵里。
蘭兒和惠兒故意強裝笑顏,大聲地說笑,藉以掩飾那些冷嘲熱諷,說著說著,自己先紅了眼圈,背過身子擦淚:「老爺夫人都是鐵打的心腸麼?軒兒那般苦苦哀求和解釋,怎地都對小姐不聞不問,任那多人欺負冤枉小姐。」
我問蘭兒:「你怎麼就那麼篤定我是被冤枉的呢?」
畢竟我們也不過剛剛相處幾日而已,互不了解,她們對我哪裡來的自信?
「小姐你忘了,那日抓藥是奴婢跟你一起去的,從頭至尾那藥就沒有經過你的手,都是奴婢拿著交給玉鳳姐姐的。若是真的有毒,奴婢的嫌疑才是最大,落不到你的頭上。」
「噓!」我急忙出聲制止:「蘭兒在外人跟前可千萬不能這樣說,小心你也被人誤會,白白地挨一頓鞭子。」
蘭兒低聲道:「若是誤會我能洗脫小姐的罪名,我也認了。都怪我前日裡腿腳太慢,趕去晚了,沒能幫助小姐分辯兩句。」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不說話,心裡卻感到暖洋洋的。她們對我的信任,就好比是冷洌的寒冬里,一杯暖心暖肺的熱茶,沁人肺腑,唇齒留香。
紫藤小築位置雖然偏遠,但是環境卻很清幽,鵝卵小路,曲柳粉杏,一片濃郁盎然的江南春意。最為難得的是院落門口的曲柳下系了一架鞦韆,鞦韆上有絹紗花纏繞,勾起我很大的興趣,想來這裡原本居住的人也是孩子頑皮心性。
院子明顯剛剛粉刷修葺過,還有很明顯的嶄新痕跡。牆壁並不是或藍或灰或絳紅的老套色調,而是輕輕淺淺的粉紫色,色澤調配恰到好處,不沉悶單調,也不妖艷醒目,令人看著煩躁。
院子裡迎面處有一架紫藤花,應是種植了有十幾年了,根部虬曲肥厚,藤蔓鉤連盤曲,攀欄纏架,盤根錯節。臨近花期,藤蔓上已經冒出星星點點鵝黃透嫩綠的芽,想來初夏臨近時必然擠擠挨挨,一架繁華。
「這架紫藤花很合我心意,入藥可以解毒,止嘔,食用香馥味甜,等花開了,我做紫蘿餅和紫蘿糕給你們吃。」我眯著眼睛望著那花架:「不過垂蔓過於繁茂了,修剪一下最好。」
蘭兒和惠兒聞言面色大變,滿是驚恐地向我擺手:「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為什麼?」我有些奇怪她倆一致的強烈反應:「信不過我的手藝?還是怕我給你們下毒?」
蘭兒膽怯地打量四周一眼:「不是,是我們擔心小姐的傷,還是先好好修養幾天吧。」
我噗嗤一笑:「你們也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吧?嚇得我心漏跳了一拍。」
小樣聽到我們說話,從西廂房裡沖了出來,猛地撲進我的懷裡,牽動我身上的傷口,令我忍不住「嘶」了一聲。
惠兒趕緊扒開小樣兒的手,「小心小姐身上的傷!」
小樣兒急忙退後一步,有些手足無措,紅著眼圈低聲道:「小姐,對不起,我見到你一時太激動了。」
我抬手刮她的鼻子:「哭什麼,小姐我生龍活虎,好著呢。」
但是很快,我便笑不出來了,微微翹起的嘴角就那般僵在了臉上。
西廂房的門大開,屋子靠里臨時支起了一個軟塌,鋪了厚厚的褥墊,軒兒就趴在軟塌之上,身上蓋了一床薄被,頭朝向門口,臉色有些蒼白。看到我急忙掙扎著起身。
「你不在,院子裡少了主心骨,軒兒不放心,就一直睡在榻上,開著屋門,可以看到整個院子……」惠兒低聲說道。
我緊趕兩步,跨進屋子,扶她重新在軟塌上趴好,退到榻前三步遠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向軒兒行了一個禮。
軒兒一時受寵若驚,又掙扎著想要起來,我摁住她的身子:「軒兒,你聽我說,這禮你完全受得起。不是因為你為我到母親跟前苦苦求情,而是我不該無端懷疑你,連累你被母親責罰。」
「不是的,小姐,奴婢挨罰那是因為我頂撞了夫人,自討苦吃,跟小姐沒有關係的。」軒兒望了一眼蘭兒和惠兒,辯解道。
我拉起她的手:「軒兒,不要解釋了,惠兒已經同我說過了,母親定是怪罪你隱瞞了太多事情,沒有向她稟告吧。我還疑神疑鬼,一再地誤會你,處處提防著你,實在該罵。軒兒,真的對不起。」
軒兒紅著眼睛,強忍著淚意:「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見多了賣主求榮的奴才的下場,我娘教導我,既然認了主子,便不可以三心二意,夫人雖然責罰了我,但是仍然肯讓我回到小姐的院子裡,說明夫人雖然氣我隱瞞了她,其實心底還是信任我的。」
我心裡便有一股酸酸的暖意:「軒兒,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軒兒百般推拒,攥緊了被子,不肯鬆手。
小樣兒撇著嘴道:「軒兒姐姐,你就讓小姐給看看吧,夫人不發話,府里的大夫都不給看,我雖然按照惠兒轉達的話,從小姐的箱子裡拿了藥,但是我都沒有把握,就怕搞錯了。」
軒兒仍然有些難為情,但是也不再掙扎。
我撩開軒兒的被子和裙擺,的確如惠兒所言,婆子下手時是留了情分的,雖不至於血肉模糊,仍然紅腫一片,有的地方綻裂開,有殷紅的血滲出來。
小樣給敷的藥不夠精準,但是也起了效果,傷口處並未惡化,已見癒合。我讚賞地看了小樣兒一眼,指出她用藥不對的地方,她很認真地聽了,然後轉身跑去我的屋子,拿了藥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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