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天火之中,那猴子石像拄杖而立,一步不退。
火紅翻滾的天火中傳出令人窒息的炙熱,仿佛要燃盡一切。
然而那石像只是站在那裡,擋住滾滾天火,一動不動,獨自承受著這一股無法言說的炙熱,仿佛噬心一般的燥熱。
痛苦。
全身傳來的痛苦,他渾然不覺。
因為他心中痛苦更甚。
自從當年那隻猴子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之後,他在這裡化作石雕,鎮守花果山的這一處天地,已有百年。
他愛看洞口外的桃林,他愛看猴子猴孫,他愛那抹天邊的夕陽。
每當月光照著它的時候,他都會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一襲紫衣,儘管他不知道那個身穿紫衣的女子是誰。
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
他的雙眼透過無數烈焰火舌,在煉獄一般的炙熱之中,緊緊的盯著她。
是她。可又不是她。
她為何要放火燒花果山?將花果山燒成了一片灰燼,如同地獄?
渾渾噩噩百年的石像不懂,他看向女子的兩眼之中滿是痛苦。
發自靈魂的痛苦。
那紫衣女子臉色淡然,只是猛地掐訣,佛光璀燦。
原本還帶著一絲黃色的火焰瞬間翻滾起來,溫度拔高,其內越發炙熱了不知多少倍。
那些火焰已經如同鮮血一般鮮紅刺目,仿佛粘稠無比,在那石像之上熊熊燃燒起來。
水簾洞門口的石壁都在這一股炙熱之下乾裂脫落,塵土中,火焰中,那石像的表面終於也開始乾裂碎開。
一片片碎石自石像表面脫落下來,在血紅的火焰之中化作飛灰。
碎石脫落,露出了石像內部,那個有些虛幻的身影。
一隻全身火紅,散發火芒的猴子,如同火焰凝聚而生的一隻猴子。
浴火而生。
他全身上下都是那些耀眼的火焰,似乎比那血紅的滾滾天火還要刺目。
在他身上的那些滾滾天火,雖然炙熱,可是與那些構成他身體的火焰相比,仿佛溫順得不能再溫順。
站在滾滾天火之中,那隻猴子呆呆的一動不動,只是握著那根石棍的手不斷用力。
石棍上碎石脫落,脫落處散發著無比璀璨的光芒。
漆黑火焰,在那根石棍上如同岩漿一般流轉,其上碎片終於崩碎,石棍的真面目在那隻火焰猴子手中終於再次展現在天地之間。
萬魔恨天棍。
自從那隻猴子消失在了三千世界之中,便再也沒有人見過的恨天棍。
魔氣所化,煞氣滔天。
這一刻的恨天棍,在無盡的天火之中,釋放出漆黑如墨的滾滾魔氣,如同漆黑的熔岩一般,被那隻火焰猴子握在手中。
火焰猴子仰天一吼,全身火焰席捲而出,朝著那些在他身上燃燒的滾滾天火撲去。
吼聲震天。
那仿佛無盡的天火,在這一股更為強大的火焰之下,瞬間消散,仿佛被那隻火焰猴子吞噬入體一般。
那隻火焰猴子身上已是沒有天火,但是他全身上下,皆是火焰,在空中不斷翻滾。
他與當年那隻猴子一模一樣,除了身體盡皆虛幻,以那無盡魔火所築。
身上沒了天火,但是那火焰猴子看向紫衣女子的兩眼之中,痛苦更甚。
但是他流不出淚,因為他本就是通體火焰。
他只是呆呆地用那一雙同樣是火焰所成的眼睛,看向那個紫衣女子。
始終平淡的紫衣女子神色中出現一抹複雜,隨後又恢復了一臉冰冷,低語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天魂……原來當初他始終沒能找到的天魂,就是你,就藏在這花果山中……」
佛光大盛,女子忽然笑了起來。
「可是,如今我已經成佛,六根清淨,單憑你又如何呢?哪怕他能回來,又能如何呢?」
「如今你這虛幻之體,又能如何呢?」
女子雙手合十,低頭叩首。
那火焰猴子咧了咧嘴,仿佛想要大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他又抬起頭,棍子猛地點地,想要仰天怒罵。
可是他也罵不出來,因為它本就是虛幻之體。
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充斥在這水簾洞中。
他朝著那個紫衣女子顫抖著緩緩伸出手,仿佛想要憑著本能撫摸一下那個紫衣女子。
但是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或許因為他是虛幻之體,或許是因為怕手上火焰燒傷那個女子,或許……在他的本能之中,這個女子並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女子。
火焰猴子低頭看著地面,神色不定。
他忽然搞不清這個紫衣女子到底是誰了,他仿佛認識她,可是又仿佛不認識她。
他在這裡渾渾噩噩了百年,沒有記憶,沒有過去。
但他總是本能的想起一個紫衣女子。
如今他終於見到了那個女子。
但是……眼前的這個紫衣女子,好像不是那個背對夕陽,笑顏如花的紫衣女子。
火焰猴子做了個嘆氣的動作,隨後他那始終顫抖的身子,終於平靜下來。
他拄著棍子,抬起頭來,透過已經沒有水簾的花果山的洞口,看向了曾經鳥語花香、遍是桃林的花果山。
如今已是一片灰燼,煙塵繚繞於上空,仿佛無數冤魂。
桃子桃花不再。
之前那些被燒死的猴子的嘶吼,仿佛又響了起來。
火焰猴子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後身子平靜無比的舉起了手中棍子,眼中閃過滔天恨意。
有一股瘋狂暴躁的殺意,瞬間自他體內湧出。
他兩眼之中火芒更甚,身上火焰熊熊翻滾,嘴巴微張,齜牙咆哮。
儘管沒有聲音,但是那火焰翻湧的劇烈聲音,已經比任何咆哮都要強烈。
咆哮聲中毫不掩飾那凌厲殺意和滔天恨意。
看著那隻已經近乎瘋狂起來的火焰猴子,紫衣女子眉頭微皺,低首誦經。
誦經聲中,有無數的金色佛光自東方天地亮起,千丈佛光刺破蒼穹夜色,朝著這裡直直刺來。
如流星掠空。
掠來的耀眼佛光之中,無數佛陀端坐,佛氣濃郁。
與那無數佛陀一同前來的,是一股強大到不可抵抗的壓力,就連其下的東海海面都在這股威壓之下翻滾起來,呈現出巨大空洞,仿佛被人生生按下。
傲來漁民激動萬分,紛紛跑到海邊,對著那刺破夜色如驕陽的無數佛光,對著那耀眼佛光中盤膝降世的無數佛徒,叩首乞求。
那些佛陀只是陰沉著臉,帶著無匹的佛光佛氣和陰沉殺機,朝著花果山齊齊掠來。
而此時,那隻火焰猴子已經暴起。
如咆哮聲的火焰翻湧聲中,那隻猴子身形如雷,在空中划過一條火紅的軌跡,高高躍起,以一種最原始的姿態,手持恨天棍,朝著那正在低誦佛經的紫衣女子,狠狠砸下。
氣勢如虹,仿佛要砸碎這片天地。
…………
西天靈山之巔,萬丈大佛盤膝而坐,冷眼看向東方天地。
他的座下,少了許多佛陀。那些佛陀都已經前往東勝神洲,奔著那花果山趕去。
因為那裡出現了無匹的妖氣,一股百年不曾現世的妖氣。
因為歡喜佛誦經求助。
因為……那隻猴子的天魂,出現了。
如來眼中滿是謹慎,還有一絲死死壓抑的狂喜。
「天魂……猴子,就算你還能回來,可你天魂一旦被我滅去,花果山被我滅去,紫霞被我渡化為佛。」
「你心境必然破碎。你還憑什麼跟我爭?你還拿什麼跟我爭?你還為了什麼跟我爭?」
「到那時,只怕你會求著我渡你成佛。」
如來嘴角不經意的微微揚起,他兩眼縹緲的看向東方天地,緩緩嘆了口氣。
殺人很簡單。
當年如來殺了那隻猴子,卻除不掉那個異數。
那個異數一直在爭。就如同揮之不去,殺之不除。
殺人很簡單。
誅心卻很難,比殺人難得多。
但是一旦誅心,那猴子就算是還能夠提起棍子,也不會再提起棍子了。
他還為了什麼爭?還有什麼能讓他為之爭?
誅心,比殺人有用多了。
誅心,亦是渡人。
所以佛不殺人,只渡人,渡淨人的凡心,渡淨人的七情六慾。
了卻凡塵,看透紅塵。
再也沒什麼可爭的了,再也沒什麼可以為之爭的了。
皈依我佛。
阿彌陀佛。
如來低語了一聲佛號,緩緩閉上了雙眼。
猴子,你還有什麼?
不管你還有什麼,我都會讓他們如花果山一般,蕩然無存,化為灰燼。
直到你六根清淨,四大皆空。
直到你一心向善,皈依我佛。
你不能斷去俗念,我來幫你斷去俗念。
我如此費心渡你成佛,你可感激本座?
如來低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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