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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霄洗手洗了很長時間才回來, 據說後來後院裡有僕役討論,說那天洗手用的皂粉直接少了一半, 懷疑是被無聊的人偷了。
冀臨霄自是不知這番小話,他已淨過手, 順便把鼻尖被夏舞雩用指頭點過的地方也洗了好幾遍, 樓詠清和李彬還在原處等他。
見他歸來, 樓詠清道:「剛剛我仔細想了想, 覺得要徹查此案, 必須先弄清楚兩點,像現在這樣不斷審理每個嫌疑人,反而不是最有效的舉措。」
冀臨霄嚴肅的說:「第一點, 查出三位大人的死因;第二點,分析出三位大人之間有何關聯。」
一聽冀臨霄與自己所想的一致, 樓詠清深感欣慰,就說臨霄雖然古板悶騷沒情趣了些, 但到底是聰明人, 和聰明人說話省心省力啊。
李彬則有些詫異的問:「那三位大人之間的關聯,京兆尹衙門也調查過了,並沒有明顯的相似之處。」
&事不能看表面,真相往往出其不意。」樓詠清搖著扇子,眉目一沉,冷笑道:「都別忘了這三起案件是相繼發生的,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還有後續呢。下一個死的是誰,若想知道答案,就得趕緊把三位大人的共同之處找出來,趁著皇上還沒動怒……」
李彬咬了咬唇,很有壓力的說:「恩師放心,學生和京兆尹那邊會傾力徹查的。」
永安長街,人來人往。
車水馬龍之中,一頂朱紅軟轎慢悠悠的走過,抬轎的四位轎夫都沒什麼表情,冷冷的驅散所有擋路的人。
陽光透過轎子的窗簾照射進來,像金粉似的灑在夏舞雩的睫毛上,她的睫毛稀疏,卻纖長彎曲,隨著她呼吸時身體的微微起伏而輕輕浮動,金粉跳躍,流光溫暖。
但此刻她的心卻是溫暖不起來的,心中百轉千回,一道道思緒綿綿密密的交錯在一起,一環扣著一環。她仔細的思考,不敢有半分放鬆,生怕想錯了一環便滿盤皆輸。
三次被提審,兩次是在京兆尹衙門,這次在大理寺,她當真身心疲憊。
京兆尹不足為懼,大理寺卿李彬也不足為懼,但另外的兩個人就有些麻煩了。
記得剛才,李彬在情急之下說出「御史大人」四字,看來,那抓她手腕的男人便是都察院御史冀臨霄,而珠簾後那人,多半就是傳言中冀臨霄的好友刑部尚詠清。
就夏舞雩迄今為止調查到的資料來看,此二人都是年輕一代的俊傑,二十多歲便坐到高位。
樓詠清做人圓滑婉轉,做事卻公正明理,對犯錯的人毫不手軟。而那冀臨霄,更是大燕國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他帶領都察院一干官吏糾察百官失職之處,但凡有貪污受賄、欺男霸女的官吏,不論品級大小後台多硬,冀臨霄都條條罪狀彈劾不誤,一點面子不給,就連當今太子想納個民女進府都被他彈劾去英宗面前。
太子沒能納到那民女,必是記恨冀臨霄的,而那民女一家據說感激涕零,帶著家中積蓄親自登門道謝,卻被冀臨霄反塞了二十兩銀子。
積年累月下來,冀臨霄公正廉明的口碑在大燕廣為傳頌,深受百姓愛戴,但朝堂官場裡卻有無數人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只怕他明槍暗箭沒少受,更說不定還會遭遇刺殺。
不過,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大燕國,如果能徹底消失,那才是最好的。
低低的哼笑了聲,夏舞雩把身子放軟在座椅上,頭靠著椅背,抬起白皙的手,看向手腕上那一圈已經淡去很多的藕粉色掐痕,眼前似又浮現出冀臨霄在掐了她之後那行大禮的愧疚模樣。
御史大人,你是在試探民女的武功嗎?
夏舞雩的唇邊綻開一抹嫵媚的笑靨。
可惜了,我「勾魂娘子」奪人性命,又哪裡要用到武功呢?
半個時辰後,朱紅軟轎晃晃悠悠的停在了軟紅閣門前。
大天白日的,這條秦樓楚館聚集的街道還沒有綻放它的華糜,只如睡著了似的,沉寂在明亮的陽光中。白天對它來說仿佛是黑夜,而唯有黑夜到來時,它才繁華而鮮活,溫柔的讓那些獵艷而來的男人流連忘返。
夏舞雩是三年前來到軟紅閣的。
她來的很突兀,也沒人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只知道她剛來,軟紅閣的老鴇就把軟紅閣轉手賣給他人,辭職走了。
新任的老鴇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卻是很看好夏舞雩,悉心栽培她,再加之夏舞雩的確天資不凡,生來就是能歌善舞的料,練習得也刻苦,舞風更是前所未見的獨特,是以,花朝節那日她在秦樓楚館聯袂舉辦的斗舞比賽上一舉奪魁,舞姿驚艷全場男女,被許多追捧她的男人譽為是「北方有佳人,一舞傾人城,再舞傾人國」,隨即便登上軟紅閣頭牌的位置。
如今但凡是尋花問柳的人都知道,今年的花魁,是軟紅閣的織艷姑娘,她的名聲甚至壓過了此前很出風頭的教坊司官妓。
於是不少官吏在家中設宴時,都不再請官妓來表演,而是邀請夏舞雩。死去的中書省郎中張大人、參將裴將軍、吏部主事劉大人,便在這些人之列。
步入軟紅閣,登上二樓,推開走廊最深處的那扇房門,一室薰香的氣息繚繞。
夏舞雩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氣,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得到放鬆,她緩緩落座在鋪了兔毛的棠梨木雕花椅上。
今日她點的薰香是祛邪化滯的,把沉香浸在麝香液中一晝夜,取出打成細粉,再把丁香、砂仁、紫蘇與一勺龍腦香共同研成細粉,各自摻入從白芨里磨取的黏液,上下壓製成香餅,於午後焚燒,便能祛除屋子裡的濁氣。
這香餅的配方都是好東西,可若是點燃它的時候,又恰恰飲了香蛇酒,吃了含藕粉的點心,那麼不出三日,便會因心肺的紊亂而猝死。
月初那兒會,她就是用這樣的方法,結果了中書省郎中張大人。
視線落在了梳妝檯旁的一個老榆木箱子上,箱子的四角都已經嚴重磨損了,從青銅鏡里恰好可以看到上面隱隱殘留的紋路。
這是她從拜師之後就一直使用的箱子,裡面裝著各式各樣的香料,她可以根據任意的配比調配出所有自己想要的香料,有清心的、有安神的、有添香的、有熏衣的……還可以有殺人於無形的。
用溫潤的越鄰香,加上一撮松花蛋殼碾碎的齏粉,她殺了參將裴將軍。
用靜心的蒼朮香,加上染指甲的鳳仙花液,她殺了吏部主事劉大人。
他們的死在帝京驚起不小的波瀾,但他們到底不是高官,引不起皇帝的重視,單是靠京兆尹衙門來調查,哪怕是加上大理寺協助,又怎會輕易窺破她這隱秘的手段?
夏舞雩將右手抬起在面前,五指纖白如蔥,貝甲圓潤如玉。她輕笑著將其中的三根指頭按下去,瞅著剩下的兩根手指,眼底隨著屋內的薰香繚繞而暗光流轉。
仇人,已經死了三個了,還有兩個。
可那剩下的兩個都不好對付。
其中一個是大燕最高軍事機構樞密院的統領樞密使,那人不喜風月歌舞,走到哪裡都帶著數名武功高強的保鏢暗衛,她難以近他的身。
而另一個,則是她連見都難以見到的東宮太子。
一想到這兩個不好對付的人,夏舞雩便心生煩躁,從雕花椅上起來,在屋中踱來踱去。
血海深仇歷歷在目,為了那無數在天之靈,她終於熬到已經將三個仇人送去地獄。而後面那兩個,哪怕會窮盡她所有的辦法,她也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咚、咚咚。
輕微的敲門聲如落入湖水的石子,一下就在夏舞雩心裡翻起圈圈漣漪。報仇的思緒被打斷時,那股本能的緊張甚至讓她打了個激靈。
她站定,虛著目光望向房門,調整好神情,說道:「請進吧。」
門被小心推開,進來的是軟紅閣里僅次於夏舞雩的舞妓,若情。
不同於夏舞雩鮮明的氣質,若情雖美,卻只能算得上是精緻,充其量能被稱一句花容月貌,便是這般嬌柔麗質,沒別的特點。
她含著淺淺笑意說道:「織艷姐,你回來了,大理寺那邊沒有為難你吧。」
&行審問罷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夏舞雩拿出冀臨霄賞給她的銀兩,在若情眼前晃了晃,「我不虧,這不還得了二錢銀子麼?」
若情只當她是在開玩笑,說道:「織艷姐平時一場舞跳下來,得到的錢可是這十倍有餘,怎麼還把區區二錢銀子放在眼裡。」
夏舞雩問道:「你找我什麼事?」
&是我房中的香餅燒完了,想再管織艷姐要一點。」畢竟是有求於人才來的,若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夏舞雩倒不計較這些,轉身走到梳妝檯前,打開她的老榆木箱子,從第三層里取出一塊銅錢大小的香餅,遞給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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