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瀲只是看了一眼,便微微垂下頭,作出一副恭謹賢良的模樣,跟在曲二老夫人身邊。
再看過去,便見鎮國公和紀凜從另一輛馬車下來。鎮國公生得風流倜儻,不過而立之年,英姿勃發,一雙丹鳳眼猶其迷人,簡直就是個魅力無邊的中年帥大叔。而紀凜和他站在一起,與父親並未如何相似,唯有那雙丹鳳眼睛遺傳了鎮國公,漂亮極了。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爺等人迎了上去,寒暄幾句後,便恭敬而熱情地將淑宜大長公主一行人迎進了曲家。
曲二老夫人的年紀和淑宜大長公主相當,兩老活到這把歲數了,很多事情都看得開。所以面對淑宜大長公主,曲二老夫人恭敬卻不過份謙卑,淑宜大長公主知道曲二老夫人的身份後,也未因她只是個老安人而有所輕視,甚是客氣。
「今日冒味前來打擾,還望見諒。」淑宜大長公主客氣地道。
曲二老夫人笑道:「您能來,是咱們家的榮幸,高興都來不及,有什麼打擾的?若是招待不周,也望您見諒。」
淑宜大長公主不禁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也別太客氣了。」
兩個老太太當下說說笑笑地往廳堂行去。
到了廳堂後,曲二老夫人將淑宜大長公主迎到主位,眾人按主賓位置坐下,鎮國公和鎮國公夫人坐在淑宜大長公主下首位置,紀凜坐在父母下方位置,一雙清亮的鳳目溫煦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少女,見她只是低著頭,一副謙遜賢淑的模樣,眼裡的笑意不禁深了一些。
曲瀲微垂著頭,盯著自己膝裙上的花紋,明顯感覺到有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讓她有些緊張,幸好在駱家長大,見過的場面也不少,又有駱老夫人請的教養嬤嬤教導應有的規矩禮儀,還算克製得住。
待大家坐好後,曲沁便帶著弟妹們上前去給長輩們請安見禮,也讓鎮國公夫妻趁機察看曲瀲。
鎮國公夫妻在曲瀲上前來行禮時趁機多看了幾眼,發現這小姑娘禮儀規矩方面倒是挑不出什麼錯,不禁都有些意外。
他們原以為在江南長大的小姑娘,家勢並不顯,也不過如此,沒想到倒是出乎意料。再想起她也算是在駱老夫人身邊長大的,倒也明白了幾分。唯一的缺點便是身子骨太單薄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沒有長大之故。
鎮國公夫人目光微微一冷,然後睨了丈夫一眼。
見了曲瀲後,鎮國公心裡終於鬆了口氣,看來當年這樁婚事雖然答應得匆促,但是這小姑娘也不差,不僅模樣兒生得好,規矩禮儀方面也不差,看著貞靜嫻雅,可為良媳。不過見妻子眼神冷冰冰地看過來,他微微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鎮國公夫人見狀,不禁滿腹的怨氣。
鎮國公心裡滿意了,對著曲大老爺便熱情了幾分。
長輩們說話,晚輩便坐陪在旁邊。
曲瀲很耐得住性子,一直豎起耳朵傾聽長輩們拉家常扯皮,直到扯到了當年兩家定下婚約之事,耳朵豎得老高。
不只是曲瀲,季氏等人也微微傾身,想聽聽鎮國公的話,好知曉這樁婚事是如何來的。
「當年我帶著凜兒路過宣同府,不想遇到一股流民,和隨行的侍衛分散了,幸好有正在巡視的曲兄弟路過相助,方僥倖平安脫險。卻未想,曲兄弟為了救我,被流民所傷,當時的傷勢極重,又因拖了些時間未能及時醫治,拖了半個月時間,人竟然沒了。」鎮國公嘆了口氣,一臉愧疚地看著曲大老爺。「曲兄弟對我有救命之恩,當時見曲兄弟放心不下女兒,便提出和他結個兒女親,好讓他走得安心。」
曲家的人都驚呆了。
他們沒想到曲瀲的婚事的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當年曲三老爺去世,他們得到的消息是他去巡視宣同府的農桑時,路遇一小股流民,不慎被流民所傷,傷勢太重,最後拖了幾日人便沒了。那時聽罷,心裡都悲痛萬分,卻未想曲三老爺竟然是為了救鎮國公才受傷去世的。
曲沁也呆呆地看著鎮國公,見鎮國公一副愧疚的樣子,心裡突然有些生氣。
為何上輩子他不明白地說出來這樁婚事的背後原來還有這樣的□□?既是如此,分明是他們紀家不占理,還好意思欺負他們曲家,口口聲聲地說他們曲家高攀,甚至鎮國公夫人幾次拿這事情來說項,惡意地污辱妹妹,瞧不起他們曲家。
如果不是他們父親,鎮國公早就沒了,她爹明明就是鎮國公的救命恩人!
很快她便明白了為何今日鎮國公會據實以告,怕是因為淑宜大長公主之故。上輩子他們一家進京得遲,錯過了與紀凜結伴進京的機會和外祖母的壽辰,自然也未能在壽辰上見到淑宜大長公主,沒有淑宜大長公主的強勢介入,鎮國公根本沒拿它當回事情,能履行當初的約定已經不錯了,卻根本沒一個解釋。
他們一直以為父親當年在宣同時是救過鎮國公,不過是幫忙趕走了流民,卻未想到父親的死竟然是為救他而死的,並不是父親單純地受到流民所傷而死。
一時間,滿室寂靜,眾人都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地看著鎮國公。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老爺都不知道當年還有這樣的事情,終於明白了為何堂堂的鎮國公府竟然能輕率地給承爵的嫡長子許下這樣家勢不相當的婚約,救命之恩,當得一樁婚約相抵。
只是,想到早逝的弟弟,還有三個沒有爹的可憐的侄兒侄女,曲大老爺心裡還是不舒服,甚至有些難受。
其中最難受的還是季氏,隨著鎮國公的話落,她的眼淚已經流出來了,用帕子掩著嘴,嗚咽地哭了起來。
淑宜大長公主見狀,嘆了口氣,給季氏遞了條帕子,輕聲道:「曲三老爺的恩義,我們鎮國公府永遠記在心裡。你們放心,將來瀲丫頭嫁過去後,我們待瀲丫頭定如親生的一般地疼愛,不會讓人欺負她的。」
季氏嗚咽著點頭,還在為再次揭開丈夫之死的傷疤而悲痛中。
曲瀲和曲湙呆呆地看著他們,很快姐弟倆皆紅著眼眶低下頭。
曲湙想起當年父親死時,他才兩歲,對父親根本沒有印象。在成長的日子裡,因為沒有父親,受到不少欺負和嘲笑,可是想到家裡的母親和姐姐們,他仍是振作起來,努力地讀書,希望將來考取功名,能成為幾個弱女子的依靠。
他又看了一眼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二姐姐,最終嘆了口氣。逝者已矣,如今有淑宜大長公主這話,二姐姐將來嫁到鎮國公府定然不差,原本他還擔心兩家的門第相差太懸殊,如今有這層原因在,便不用擔心什麼了。
這種事情在場的曲家人都能想明白,心裡也跟著暗暗嘆了口氣。
說什麼早已無意義,況且曲三老爺當年是宣同的知府,治下發生這種事情,若真讓鎮國公在宣同出事,鎮國公府要追究起來,那才是可怕的,而他也算是因公殉職,反而怪不得鎮國公。如今鎮國公和淑宜大長公主這種態度,已經算是好的了。
當下曲二老夫人道:「這是慎之那孩子的造化,他是宣同的知府,那也是他該做的事情。」
淑宜大長公主聽罷,心裡鬆了口氣,也覺得曲家人胸懷寬廣,對這樁婚事不禁越發的滿意了。
「不管如何,我也要感謝曲三老爺。」淑宜大長公主說道。
鎮國公也道:「是啊,曲兄弟是個胸懷磊落之人,我素來敬佩他。當年他雖然傷得重,但仍是讓人先去安撫受驚的百姓,大公無私,品德教人敬佩。」
曲大老爺謙遜地道:「那是他該做的,您不必太掛懷。」
他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突然想起自己和二弟在守孝復職後,官途平坦,便知這裡面應該有鎮國公府在暗中周旋之故。這讓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這是拿弟弟的生命換來的。再看幾個紅著眼睛的侄兒侄女,心裡決定以後有什麼事情要多幫襯一下他們。
曲大老爺能明白的事情,兩世為人的曲沁自然也能想明白,不禁有些意興闌珊。
曲瀲的心頭也十分不是滋味,她沒想到自己和紀凜的婚事是這麼來的,她不能狼心狗肺地說這樁由這輩子的父親拿生命換來的婚事不好,而是……她與這輩子的父親的緣份太短了,短得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因為,上輩子她的死,便是被親生爸爸推下樓摔死的,以至於對父親這種存在有種天然的恐怖感。所以對這輩子的父親並不親近,卻不想他早早地去了,竟然在去世之前,因放不下自己,為她定了樁婚約。
就在她有些失魂落魄時,發現坐在對面的少年正用擔心的眼神看著她,讓她愣了一下,有些不能承受他關切的眼神,又低下了頭。
因為這件事情,室內的氣氛有些低迷,直到季氏將當年那半塊作為信物的玉佩拿出來。
淑宜大長公主將兩塊斷玉放到一個盒子裡,笑著對曲二老夫人和季氏道:「今日便算是兩家人來見個臉熟的,待過些日子,挑個吉日,便給兩個孩子定親,以後瀲丫頭就是我的孫媳婦了,你們放心,只要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瀲丫頭。」
這話曲家人聽得都舒心,淑宜大長公主的話是抬舉曲瀲,好讓那些對這樁婚事有所猜測的人知道鎮國公府對曲瀲的重視,如此也少一些流言蜚語。
氣氛很快便緩和起來,說了會兒話後,曲大老爺便陪著鎮國公去外書房說話,紀凜和曲湙作陪,曲瀲則和姐姐陪著淑宜大長公主、鎮國公夫人。
兩家都有心親近,所以說起話來自然是和樂融融,連鎮國公夫人看起來冷淡,但也是笑語晏晏,唯有曲瀲發現鎮國公夫人笑臉背後,看著自己的眼神十分冷漠,甚至還帶了些許的厭惡,讓曲瀲大為不解。
若說鎮國公夫人中意的兒媳婦是娘家的姑娘,不滿意她這個中途□□來的程咬金,但這樁婚事明顯是當年鎮國公定下來的,她爹對鎮國公還有救命之恩,難道一樁婚約換來丈夫的命不算重要?又不是他們曲家自己強求來的,她有什麼好不高興,甚至厭惡的?
雖然不解,但是曲瀲見在淑宜大長公主面前,鎮國公夫人一副尊敬有加的模樣,心裡便知她就算不滿意,有淑宜大長公主在,她也不能說什麼。
只是,鎮國公夫人那種冷漠的眼神,還是讓人看得挺心塞的就是了。
說了會兒話後,看時間差不多了,季氏便去安排午膳,曲沁有心讓妹妹在鎮國公府的人前表現一番,便也讓她跟著季氏去安排。
曲瀲見不用陪在這裡裝模作樣,自然是樂得輕鬆,很歡快地跟著母親離開了。
誰知去廚房轉了一圈,便被心疼她的母親給趕走了,「外面熱,別薰著了自己,你先回房歇息會兒,等會兒我讓人叫你再過來。」
現在已經是五月下旬了,白天的京城若是沒有冰,實在是熱得緊,特別是室外,走了會兒便要汗水淋漓,到時候形象可不雅。
曲瀲只得摸摸鼻子,很愉快地去偷懶了。
只是她剛走過迴廊,便見到站在迴廊下濃蔭處的少年,一片清風綠影中,少年如玉的面容生動明朗,特別是臉上的笑容,更是連陽光都為之失色。
「瀲妹妹!」紀凜叫道。
曲瀲一看,便知道他是特地等在這兒了,再看看周圍,根本沒有下人在,便知道是特地安排的。如今他們算是有婚約的未婚夫妻,私下見面也算不得出格,長輩們多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都不會太阻止。
從駱老夫人的壽辰時知道和他有婚約開始,曲瀲面對他時便挺尷尬的,一時間不知道和他說什麼好。
只能說,紀凜曾經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縱使平時是個三好少年的模樣,但那兩次那種危險的感覺,已經烙在她心頭,讓她沒辦法輕易地接受。只是現在他們都有了婚約,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曲瀲有些認命。
「紀公子……」
「我的字是暄和,皇上所取的,你可是叫我暄和。」紀凜說道,他走上前,和她隔著欄杆,一雙眼睛清亮明湛地看著她,說道:「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問你了,你是不是不記得當年在宣同府的事情了?」
「啊?」
見曲瀲一臉詫異的模樣,紀凜的神色頓時有些黯淡,「當年父親去江南時,我也是跟著他一起去的,後來曲伯父受傷時,我和父親便在宣同府衙逗留了些日子,我就是在那時候見到瀲妹妹的。」
曲瀲:「……」還是沒印象腫麼破?
紀凜的神色更失望了,看她的目光漸漸地有些變化,潤澤如墨玉般的眼睛漸漸地變得深邃。
曲瀲直覺有危險,趕緊道:「我有事先走了,紀公子請自便。」
說著,根本不理會他,拎著裙子疾步走了。走了幾步路,為了確認他是不是跟著,還回頭看了一眼,誰知正好看到倚在欄杆那兒望過來的少年,少年修長的身影背著陽光,神色有些晦澀不明,一時間仿佛連陽光也穿不透那種晦澀,讓曲瀲心跳莫名地加快,再也不敢細看,趕緊溜了。
碧春追在她身後,等回到房時,方喘著氣道:「你跑什麼?紀公子還在那裡呢,多失禮啊!」
自從得知紀凜和她家姑娘是自幼定親的未婚夫時,碧春對紀凜的印象完全改觀,覺得當初在祝家時,紀凜的舉動完全是出於給未婚妻送禮物,意義已經不一樣了,所以自然也沒了以往那種對紀凜的偏見。
疾走了一段路,曲瀲也感覺到了身上的熱意,一屁股坐在榻上,拿了一把白紗團扇扇涼,喃喃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跑什麼……」
碧春奇怪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曲瀲呆呆地坐著,心裡有些糾結。
她到底跑什麼呢?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還那麼陽光溫煦的美少年,又沒有精分,有什麼好跑的?
曲瀲自己也說不明白。
碧春見她這模樣,只得搖搖頭,給她沏了杯茶,親自拿了扇子給她打扇。
待得時間差不多時,季氏便派了人過來,曲瀲知道今天的事情馬虎不得,趕緊理了理衣服和頭髮,照了照鏡子,沒有什麼失禮之處,便帶著碧春回了廚房那邊,和季氏會合後,便往廳堂行去。<!--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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